皇帝抬眸凝着她,良久,她就这样与他对视,眼神坚定不过,皇帝忽而苦笑:
“起来吧。”
她没动,皇帝也没勉强,放下手中折子,径自道:“朕去请安,太后不过问起学琴之事,并不曾训斥,你也无需自责,世人谁都有迫不得已,这话你说过,朕并不怪你。”
他没有怒气,他只是失望。
换做别人,或许他会厌恶愤恨,可面对褚湉,他只觉如同遭受背叛般的失望,还有沮丧。
褚湉瞪大双眼,心内牵痛委屈,想起太后的话,她更是情难以堪,她想说自己内心极度挣扎,痛苦拉扯,饶是如此都不愿做出一点不利于他的事,她只单纯希望他平安顺遂就好。
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说不出,只得声音微有发颤的道:“不是我。”
皇帝没有在意她回话的不规矩,只继续拿来折子看,淡淡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朕都感念你教会朕弹钢琴。”
褚湉见他不预多言,自己再辩只会越描越黑,皇帝虽心明眼亮,却也对她存着疑心,她明白理解,但也依旧无法避免的失落。
用力缓了缓心绪,她挂上一抹浅笑,回道:“奴才不敢,想来有些事却也是多说无益,倾澜谢万岁爷不怪罪。”
皇帝在余光中感受到了她的笑意,刹那间心口似有隐痛蔓延开来,他手上微微用力,啪地一声合上了那奏折,随意掷去了一边。
褚湉愣了愣,道:“奴才还要带着人去锻库领下一季的衣裳,万岁爷容奴才先行告退吧。”
皇帝没说话,只摆了下手。
褚湉得了令,再不想逗留,逃一般地退了出去。
皇帝本盯着几上的朱笔出神,听着她轻步在盘金毯上窸窸窣窣地退去之声,一时想到什么,终是忍不住抬头……
她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锦帘之外了。
他明白,这件事上宋倾澜或许真的没有出卖自己,可他就只这么想着,却依旧无法开怀。
曾经他还存着侥幸,可不想自己做什么依旧逃不过太后的眼,自小起便就笼罩在她的阴影之下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这样一过就是十几年,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长大成人,有能力摆脱掉这种长久挟制,但是,他又错了。
而太后宠爱过很多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就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能或多或少的获得一些慈爱,可偏偏他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从没真正得到过。
和睦的表象下,不过是因为他还算听话。
说来可笑,他有时甚至有些羡慕宋倾澜,或是李连英,亦或是那些围绕在太后身边的寡妇们。
他想太后大约对谁都不像对他这般严厉,她对他的母子情就如一个矛盾结合体,或好或坏却都不会太极致,不得不让人去猜去思量,去追去痛苦。
就在早起朝会上,只因他一句话便引来了太后诸多不满。
像这颐和园工程之事,本已苟延残喘,弄得醇亲王日日愁云惨淡,太后要归政颐养,这修园子之事就必耽误不得。
皇帝同醇亲王一般,都是疑虑着太后归政之心,颐和园工程倘若胎死腹中,那么这便是太后继续干政的最好借口。
而今日却是有个好消息,那就是工程款的事有了着落。
这一消息让在场之人无不松了口气,醇亲王如释重负一般,回起话来都是中气十足,太后更是面露喜色,嘘寒问暖起来。
皇帝猜测良久,本也不满任何国家大事都越过他准奏和执行,自己则像个大花瓶一般,空摆着好看。
他想了又想,虽这一问可能将生父置于风口,可事关重大,他身为一国之君,就算帘子后面坐着太后,此等事他也该明白知晓,这么想着,便问道:
“筹得工程款之事,列位臣工着实辛苦,朕心甚慰。”
“可如今国库吃紧,海军、铁路都奏请拨款,户部勒紧了裤腰带才勉强填上,不知列位寻得什么好法子,凑得如今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