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娘搭救。梁山在哪?咱出发吧。”
阮晓露迟疑看一眼白胜。
齐秀兰:“让他自己爬过去!“
白胜忙不迭挣扎站起来。
阮晓露看看这两位状态,也许歇几天再走更合适。但是夜长梦多,还是拖着残躯赶紧跑路吧。
*
她让俩人在城外等着,自己回客店。这时天已蒙蒙亮,开始有早起的行人上街赶路。
阮晓露本以为张教头父女还在休息,敲敲门,预备了几句抱歉的说辞。谁知门立刻开了,张贞娘居然已经梳妆完毕。张教头也在房里,衣衫鞋履都整齐,面前烧着一壶茶。
阮晓露疑惑:“我没说今天就要出发啊……不对,你俩不会一夜没睡吧?”
“妹子,”张贞娘娴静地一笑,“你千里迢迢的去东京寻我,为我家官人报平安,又冒着天大的风险帮我对付恶人,我都一样样记着。实在不知如何相报……“
阮晓露连忙说“无妨无妨”,心里一沉。这么严肃一段开场白,后头多半跟着个“但是”。
“但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家官人究竟藏身何处。我也没问。但我猜,多半不会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去处……”
阮晓露抿了抿嘴,不由得看了一眼张教头。
昨天张教头和她上街,撞见何涛和白胜,又看见她跟何涛的可疑互动,心里没点疑惑才怪。
看父女俩脸上这四个黑眼圈,怕不是一直在彻夜长谈。
老头回避她的眼神,咕嘟一口滚茶。
张贞娘忙道:“昨日的见闻,家父和我说了。但你别误会,我不是傻子,就算无人提点,这几日多少也能猜到些。咱们如今身在济州府,我听人议论,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藏匿着不少逃亡江湖的大盗,扯、扯旗谋反……”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迟疑,似乎在等着旁人出言打断,笑她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你胡思乱想。
但是没人打断她。张贞娘说不下去,沉默许久,才看到对面的姑娘叹口气,笑了。
“也不都是江洋大盗。”阮晓露很真诚地揭梁山老底,“也有没本事的混混,也有我这样的倒霉家眷。大伙也没那么胸怀大志,现在连肚子都填不太饱……哎,你猜到了也好,免得我烧脑筋,不知该怎么跟你摊牌。”
张贞娘脸色立刻变了,强自镇定,点点头。
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想,直到此刻,尘埃落定。无情的现实再也不容回避。
“这、这……真的……唉,官人,官人……他为什么……”
她掩面流泪。
阮晓露无言许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老丈,娘子,我在城外还有人等,今日天亮之前就要动身。如果顺利,午前就能……”
张贞娘和父亲对看一眼,下定决心,点点头。
“多谢姑娘一路护送。我……我们不走。”
阮晓露微怔。这姐姐当初打包跑路的时候可麻利了。自己辛辛苦苦把人送到这,她反悔了?
她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贞娘看了一眼父亲,立刻答道:“我们父女俩可以在此安顿,我和锦儿都能纺织刺绣,足够养活一家人。”
“可是你们的身份……”
“多谢姑娘相助,我已离开东京,最大的危险已逃过了。在这里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知晓我家底细。倘若不幸再惹事端,那……是我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
这一路上,张贞娘随波逐流,阮晓露说往东她就不往西,话也很少,好像一个温顺的娃娃。
可是今日一开口,就是不容辩驳的重磅炸弹。阮晓露琢磨她的话,有点理解,又有点困惑。
林冲已经写了休书,张氏在法理上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想远离危险,那随便搬到哪州哪府都可以,为何非要来济州府,跟梁山一水相望,就是不迈出这最后一步呢?
阮晓露看看她身后。张教头闷头喝茶,不时摇头叹气。很显然,这闺女倔起来,他也管不得。
“阮姑娘,”张贞娘正色道,“请你转告我的官人,贞娘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耿耿寸心,至死不渝。我的丈夫是个清清白白的英雄,我等着他历尽劫数,清清白白的和我团聚。不论是三年五载,还是几十年、一辈子,我都等得。我心已决,哪怕他不理解,哪怕他会怨会恨,我也不改心意。你不要劝我。”
她的眼中闪着坚决的光。她以前的生活都是被人安排的,今天头一次,自己安排自己的道路。
一墙之隔的门外,小贩叫卖紫苏茶汤,一对夫妇在水果摊子前挑桃儿,几个小孩在墙边嬉戏。
这平静而祥和的俗世,又岂是人人都能享受到呢?
阮晓露沉默良久,才说:“那……可能要等很久。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张贞娘闭目微笑,落下几滴泪。
“对了,你管家父借的钱,不要惦念,就当我们送的。抱歉,辜负了姑娘一路奔波。”
阮晓露点头,拎起行李。
“口说无凭,能不能带封信?万一林教头以为我找不到人,随口糊弄,我就惨了。”
张贞娘破涕为笑,小声说:“他怎么会。”
虽如此说,还是去磨了墨,找张纸,沉吟片刻,写几行字,封严了口。
阮晓露收好。
“……那个,有个防身的招数,你一个人也许用得上……”
张贞娘垂首万福。
“家父也曾是名誉京师的教头。若是他也挡不住的,是我命该如此。姑娘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