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的人善于想入非非,过分想入非非却又能使人陷入癫狂。所以正常人偶尔会有病症,而病人只不过是有点走火入魔。张放暗自思度其中限度,确认自己大概并未入魔而陷入疯癫,最终他心满意足地将自己诊断为呆子。他劳心费神考虑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在上班时总是走神,神游着看上去像是在发呆。老板和同事无法忍受与呆子共事,于是他被解雇。他同意被解雇;也同意被斥为呆子。这种态度使他成为一个够格的呆子。
张放累极了,尽管什么都不做着百无聊赖,也总是很容易就疲累。这说明无所事事可能是一种另类的劳动形式,否则张放不会这样疲惫。张放走下楼梯面向大门,阳光穿过玻璃映射进入他的瞳孔,一团白晕霎时包裹住他脑袋中的浆糊。光团折射心神再向外膨胀发散,形似波光粼粼水面上跃动着起伏的光影混沌。混沌的涌动形塑变幻的切面,在电光火石之间随着混沌本体的膨胀向外延伸炸开,搅得张放头脑胀痛,不得不驻足闭眼扶额。须臾之间缓过神,他蹑手蹑脚走出门外。
昏黄的天色下气氛沉闷,凝固的空气压抑天穹,也囚禁行人。一点风也没有。张放累极了。汗水勉强结成小珠,未及流落便被消耗成一线汗渍,进而积线成面粘连附着在张放全身,结结实实将他包裹成活生生的行走沼泽。张放以汗水作茧自缚,匍匐在压抑天穹的囹圄,沼泽与囹圄之间夹着单薄的衣裳,随着他的行走而微微摆动。他几乎幻想脱去衣衫在省道旁裸奔,跑出一阵痛快的风和一身淋漓的汗;奔出光的速度引燃一身的火;冲出一片真空直到窒息力竭。或者在大力迈步后足以助推地球自转加速,而后疾速向前、身体无法负荷而直接崩解,散乱的零件依凭巨大的惯性犹如强弩之末继续冲锋,燃烧着变成贴地飞行的流星划出光轨,片刻灿烂后零落成齑粉随风飘散。
省道上呼啸而来的货车打断了张放的想入非非。沉闷的气氛被一列呕哑嘲哳的轰鸣打碎,疾驰的钢铁嚣张跋扈一骑绝尘,卷起尘雾灰霾弥漫飞扬笼罩着张放。张放有些失落,自惭形秽地驻足于灰霾之中,将弥漫的尘雾认作他化作流星后散落的骨灰。他怔立在原地,贪婪地邂逅自己的死亡,随后张开臂弯与自己的尘灰拥抱,同时也努力地感同身受着此生最后一缕风。
忘记是谁说过,死亡是凉爽的夜晚。张放的确从自己虚构的死亡中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清明冷寂,他愿意此刻在清凉中再死一次。但是,众所周知,一个人通常不能丧生两次。既然不能死去两次,那么张放就一次也没有死。这就是说,张放并没有能领悟到吾丧我的境界。以为自己解悟是狂妄的增上慢;自信于旁门左道是卑鄙的野狐禅!张放在幻想中既狂妄又卑鄙!但是他终究只是呆子,狂妄卑鄙的呆子似乎是无伤大雅的。
尽管如此,张放的虚构狂想被自省打断,他明白沉溺于想入非非是软弱的自欺欺人,但他总是忍不住要短暂陷入其中。张放终究只是痴呆而不是疯癫,至多是介于两者之间。他在回到家之前清醒过来,坐下歇息,脑海中仍然念念有词。事实上,这无关乎中庸之道,只不过是胆小罢了。
忽然手机来电,张放缓缓接通后,将手机贴在左耳,却并不讲话,因为这是沈三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