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的头发挣脱发圈,瞬间有似脱缰的马的瀑布,重重顺着天灵盖摔下;随后相互牵引着复位,返回细密发根的垂直方向,形成一环潺潺窝心的流。半包裹着沈三的脑袋,发丝构成的环像是镶嵌着她的脸,随着她的俯压前去吞噬相对着的另一张脸。虽然沈三并非长发,但也勉强用下垂的头发容纳了两张相对的脸,形成环与流结合的中空的柱。两个人的吐息被幽闭在中空青丝瀑布的笼罩之中,沈三强健的气息在重力的加持下压抑着张放,张放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呼出的气变得薄弱,灰溜溜地从发丝夹缝中逸出;而在两人下身,一脉战栗的高耸却此起彼伏地苏醒隆起。沈三感受到了由他挑逗而起的卑鄙激情,这种反应正中下怀,于是更加理直气壮地向下施压,直到不能坚持,才起身弓腰撑在张放面前。
张放明白这是欲擒故纵的矜持把戏,尽管后知后觉成为瓮中之鳖,但是仍然十分佩服沈三欲取先予的高深智慧。面对强大的对手,偶尔的卑鄙也是情有可原的,也唯有更大的卑鄙才能扭转局势。于是他回绝了沈三的脉脉含情,恬不知耻地不解风情说,“三儿……三儿,就只陪我坐一坐,聊聊天吧,我郁闷极了,没有兴致。”这说明困惑作为一种激情的引子,会诱惑求知而压抑其他的激情。但是求知的激情本质上应该属于理性,一旦它逾越理性的节制,就会玷污其他美德引发精神错乱和宫能障碍。夏娃和亚当觊觎智慧之果被放逐、人类制造出原子弹涂炭生灵以及张放拒绝沈三的求欢,可以并列为理性力量的三个辩证节点和知识的重大自我催眠。张放简直应该为此被彪炳千古。
“张二,你可别瞎琢磨。你被老板骗了也是无关紧要的,痴呆和疯癫是一回事儿,不必纠结。”
“什么?什么?”
“……”沈三没有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张放虽然希望百世流芳,但是不愿意因为拒绝交欢而百世流芳。不是因为这件事难以启齿,而是因为求欢的对象是沈三。他想到柳下惠坐怀不乱而名垂青史,但是他的情况与此大相径庭。张放自知不是正人君子却向往凤歌笑孔丘,特立独行的癖好扭曲他的爱欲以至于拒绝女子的求欢,如果他因此而永垂千古,那么沈三的魅力将随之被别有用心的后来人怀疑,他的高风亮节将永久强暴沈三的风情万千——这就是在钓名沽誉地糟践沈三的热情!沈三继续缄默无言,将旗袍的开叉口往腰间上撩,引腰压腿,双手撑起,以张放的胸膛为支点,卯足劲儿把自己推向床沿,来到张放的下半身。随后躯体回缩,挺立在床沿,手指不停地在张放的腹间来回游走。
沈三还说,痴呆与疯癫是一回事儿,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张放从老板那里听说自己是呆子;从沈三这里听说自己是癫子,却从来没有好好想过什么是呆子,什么又是癫子?他原先的命题组合被这两个字词穿插粉碎,只剩下不可名状的遗骸夹杂着不少多此一举的思索。张放仍然是个盲人,能看见空虚的太阳,能看见奇形怪状的阴影,但是却最终无法用阴影推导出充盈的太阳——他仍然是个盲人。
张放羞愧万分气急败坏,按下沈三游走不定的手指,怒目圆睁。踌躇片刻,猛地支身环抱沈三的腰,臂弯紧扣腰身,沈三一时动弹不得。两人的耳朵贴在一起,沈三的发丝撩拨张放的身心引起游离的瘙痒,仿佛沈三的手指仍在滑动,更叫人意乱心烦。张放粗暴地后仰瘫倒,使得沈三颠簸着倾倒;随即抽身旋转将沈三摆弄在床,附身下压,极力舒展身体;眼睁睁地用身躯和身躯的阴影吞噬沈三两次。他明白自己已然一败涂地,但是却预备着发动一场无关痒痛的冲锋,去争取一次隔靴搔痒的胜利——这是自欺欺人,也是无可奈何。他不是楚狂人,也不是宋荣子,他是盲人张放,只能看见空虚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