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顾文华的酒盅摔到青砖面儿上,直摔成好几个碎片。只见顾文华手往小酒桌上一拍,直愣愣的盯着宋大胆道:“大胆儿,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看他那模样,陈建南知道自己这位顾叔叔算是明白过来了。可在座还有个不明白的,就见宋大胆扒拉了两口铝饭盒子底的千张丝,嗦楞嗦楞筷头儿,嘟囔道:“我说要屯点酒,咋滴?”
“囤!”顾文华一挥手。
“得嘞爷们儿,明一早我就去各家烧锅转悠,哪家敢问我要票我就大拳头伺候。”宋大胆顿时眉开眼笑,好似抱着好多坛子美酒在怀里似的。
陈建南没好气的瞅了自己这师父一眼,刚开始觉得有多么威严,现在就觉得有多么不靠谱。
顾文华却认认真真的盯着宋大胆和陈建南道:“不是囤酒,是囤粮!”
“什么!又要囤粮!”宋大胆好似酒醒了一半似的,神情都带起几分慌张来。鸟儿悄的看了眼四周,又跑回前院月亮门瞅了门锁没锁,这才慌忙跑回来,压低了声音问顾文华:“老顾,你给我交个底。”说罢,面带担忧的瞅了陈建南一点,继续问道:“是不是又要打仗?”
陈建南差点没乐出声来,顾文华歉意的看了眼陈建南道:“建南你不知道,那些年月,四九城里一袋糙米就能换几条人命、一屋子古董,一口吃的就能让贫苦人家卖儿卖女。你年岁小,没经过见过。”
说完也不理陈建南,冲着宋大胆认真的解释道:“大胆儿,你想想你刚说的,酿酒要粮食,粮食高产了为啥还要限制供应不敞开了卖酒呢?”
宋大胆虽然粗莽些,可也不傻,顿时明白了顾文华的言下之意,可又不愿意相信似的说道:“酿酒不一定要粮食,白薯、果子也能...”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不信了,因为这些分明也都可以作为口粮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宋大胆一扑棱脑袋,拿出对老友无底线的信任来。
“建南,你早就明白了吧?”顾文华慢悠悠的给陈建南满上一盅,又给自己满上,双手举起酒盅来敬陈建南道:“刚是在点我?”
“哪能啊顾叔,您不问我都不往那方面去想,还是您圣明,以小见大管中窥...”陈建南紧忙摆手道,没留神宋大胆蒲扇大的巴掌冲着自己后脑勺就是一下子:“哪来那么多弯弯绕?明白就是明白,就跟学手艺一样,会了就是会了,不会再装临场还是得露怯!”
顾文华拦了拦老友,眼含笑意的冲捂着脑袋的陈建南亮了亮杯底,见陈建南紧忙“滋溜”一口干了就又去揉脑袋,慢悠悠的给自己满上:“以后逢着人,就喊我师叔。”陈建南还没明白顾文华话里的意思,宋大胆的巴掌又到了:“听到没,喊师叔!”
“是,师父!师叔...”陈建南委屈巴巴的自己给自己倒上酒,也不管后脑勺疼不疼了,酒精麻醉也是麻醉。
“建南,说说你有什么打算?”顾文华夹起一片藕片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咀嚼着,和旁边直接上手抓起一撮肉丝的宋大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建南没着急回答,一方面在心底盘算着该说些什么,一方面和顾文华一样,小口小口的又抿下去三钱酒水。一旁的宋大胆没好气的说道:“一个德性,没憋好屁。”
陈建南冲着宋大胆拱了拱手,放下酒盅再看顾文华时眼睛里冒出一抹贼光来:“师叔,您手里头...”
哪知顾文华就好似早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摆手:“没那么多。”
似乎是在回想那段时光,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抗援时我就把身家都捐了,不过是些浮财罢了,56年街道搞公私合营,我是第一批站出来支持的。和思想觉悟没多少关系,就是想顺理成章的保住这院儿房,别的也没什么怕的了。”
呷了口酒,继续说道:“当时街道派了两个会计来审计账目核实资产,除了这院儿房,再就是账上两千块钱的现金,说起来还得是你师父手艺好,要不五、六年光景也攒不下这些。”
宋大胆高兴的一挠脑袋,直嘟囔:“一个头两毛,四联来了后咱进了新奇家伙事儿也一个头四毛,就是你师父我手笨,摩登的发式是真来不了,也就后来街办安排的这几位能干,要不妇女同志们可瞧不上我这糙手艺哩!”说罢也不管顾、陈二人,自己咧着个大嘴就笑开来。
顾文华虚敬了宋大胆一杯酒,继续说道:“56年四联'一百单八将'进四九城,那会儿都去瞧。起初我和你师父还满不在乎,直到传的满城风雨了才去看,就觉得真是土包子进城,恨不能长出四只眼睛来瞧人家。魔国椅、电推子、新发型,你师父回来就直嚷嚷着祖师爷的手艺被人海都人玩出花儿了。”
似是想起宋大胆当时的糗样儿来,主动和陈建南碰了一杯:“回来就碰到街道派来的陆经理揪着账面上的资金问东问西,都是老狐狸了谁不知道谁呀,我就索性去街办做了申请,积极向四联靠拢学习,在街办的组织协调下,你看,咱们现在也是一水儿的新椅子新模儿样。”
“蝴蝶牌!海都造!280块一台!一买就是五台!电推子!真好用!就是线老缠我腿。”宋大胆扯着嗓子骄傲的显摆到。
顾文华这次没搭理他,冲着陈建南一努下巴颏儿:“去给你师父沏壶茶去,再喝点儿就这大嗓门咱什么事儿都甭商量了。”等陈建南端了新沏的茉莉花儿茶回来,监督着宋大胆溜着边吹着沫喝下去大半碗,顾文华才继续说道:“其实我留了点家私,再加上这二年的分红,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一千五百块,现金,再多也还能凑,可就容易招人眼了。”
“鸽子市呗,还能有别的主意?真当这傻小子跟天桥说书里说的那样儿,病一场起来就神人入梦传授诸葛亮马前神课能掐会算啦?”宋大胆啐了一口茉莉花儿沫子,不屑的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