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
宋大胆一拍陈建南的大腿,留下蒲扇般的掌印,疼的陈建南直龇牙咧嘴。
一番酒酣畅饮过后,陈建南已然在二人忆往昔峥嵘岁月的闲谈之中,知道了自己这位便宜师父大名宋大胆,绰号宋老黑,看着虽然健壮,其实已是知天命的岁数了。至于一身文雅气息的私方经理,小白楼的主家,名叫顾文华,看着年轻些,可真要论起年纪来,也只比宋大胆小两岁罢了。
陈建南也不敢插话,就先紧着肚子来,偶尔也放下筷子扮出一副用心聆听的模样。可听着听着,陈建南慢慢的就被他们相识、相交的故事所吸引了,一时也顾不上夹菜了,认真听了起来。
那时还是前朝,在老家吃不饱饭的宋大胆把大刀往剃头挑子里一揣,就进了四九城。路上从一帮闲汉手里救下了当时的顾少东家,二人自此结识。在今后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宋大胆没少凭着一身孔武力气帮助顾少东家防灾避难,当然,顾文华也没少亏待宋大胆这位异姓兄弟。
直到45年后,宋大胆回乡寻亲,入目已是断壁残垣物是人非,心灰意冷的重返四九城,和偌大家财已然散尽、妻儿父母尽皆凋零的顾少东家重逢。二人一合计,凭着宋大胆一手早年间行走江湖剃头挑担的本事,和顾家仅剩下来的这么一院房子,开了这间前店后院的理发铺子。
至于小白楼的名称,只不过是年华不再的顾少东家怀念祖产的一种寄托罢了。
酒酣胸胆尚开张,宋大胆脱了上衣,露出一撮浓密的护心毛来,大步回了东厢房拿出一把大刀来,院里也没有掌灯,只在前后院之间的月亮门上吊着一盏昏黄。
宋大胆跳到天井当院,扯出腰间的红绸子来,往刀环上一扣,左手大刀右手红缨,“唰唰唰”一舞大刀,一时间只见刀连身影、影随刀走,闪转腾挪间垫步拧腰,猛地蹿到陈建南眼前,一时间又是月光又是灯光又是刀光,直晃得陈建南眼发晕、胆发寒。
两世为人,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有人耍刀,也从没人这么近距离在他面前舞刀。
“别看了,喝酒。”顾文华一拍陈建南肩头,定定的看着刀光挥舞之中的宋大胆,喃喃道:“是我耽误了你师父,要不然凭他这身武艺,上前线、斩仇寇、驱鞑虏,方显男儿本色啊...”
通州老窖的滋味,和刚刚在孙家酒铺老掌柜那儿喝的那盅又完全不是一个滋味儿了。
“前世”只在勾兑酒精里打转儿的陈建南,生平第一次觉得酒这个东西怎么这么亲切、这么讨人喜欢。入口就炸裂开来,一股气直通四肢百脉最后凝聚回舌腔,在消散前化为一口甘泉,就仿佛眼前浮现出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儿似的,不由自主的吞咽下去,连着这股甘泉直达腹内,整个人都清净了。
“老啦老啦,不服不行。”给气喘吁吁的宋大胆披上自己那件外衣,陈建南又颠颠儿的跑去把宋大胆甩到地上的衣裳拾起来,扑腾两下放到正堂的坐凳楣子上,等他再折返回小桌时,宋大胆已然气息平稳、呼吸自然。
一挑大拇哥儿,好听的词儿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直说的宋大胆眉开眼笑,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小子,病了一场倒是会说话了。不过这样也好,开窍、开窍,像以前那样闷闷的,哪里交的到姑娘啊。”臊的陈建南一个大红脸,自己也觉得有点露底,紧忙收了这幅姿态,安静的听两人闲聊起来。
“大胆儿,你觉没觉得最近四九城内外有些不对劲?”顾文华差不多喝了有半坛子,仍然面不改色。
宋大胆不用盅喝,一人捧了一个酒坛子,仰头就是一口,“哈...”出一口酒气来才扑棱扑棱脑袋。
“建南,你觉得呢?”顾文华扭头又问陈建南。
陈建南哪能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啊,古语说得好,‘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明年年初,“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的重要指示就会传达下来。紧接着各个产粮大省如黑、豫、冀、鲁,会相继爆发重大旱情。
很多情况其实在58年末,就已经逐渐暴露出来了。
思考再三,咬咬牙决定还是适当引导一下的陈建南斟字酌句的说道:“顾叔,别的我不知道,但有两点我挺纳闷儿的。”
咽了口唾沫,见二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可我记得,分明今年上半年就有多个地方发生过干旱,报纸上还提倡咱四九城人民积极踊跃为受灾群众捐款捐物呢!”
宋大胆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顾,咱还捐了两口旧锅一兜废钉子吧?”顾文华没搭理他,下巴颏一抬示意陈建南继续。
“再一个就是,我昨天去过东单菜市,听人说现在很多食副品都要凭票供应,甭说主食大肉了,糖、盐就连粉丝都开始凭票供应了。您二位说说,这往后这凭票才能购买的东西会不会越来越多?”
宋大胆一扑棱脑袋说道:“只要酒不要票,爱要啥票要啥票。”
顾文华思索再三,好似在认真思考陈建南刚刚提到的那两点,一边琢磨一边小口的呷着酒盅里的酒。越琢磨越觉得哪儿不对,一盅两三钱的酒应是被他拿来润唇了。
看的宋大胆直摇头,双手捧起酒坛子猛地大灌了一口,睨着陈建南道:“你说咱要不要囤点酒?真要按你那意思,以后想喝口酒都费劲儿,那酒厂又不是不产酒,现在天天喊着产量翻番产量翻番的,有粮食还能不拿来酿酒?”
“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