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
车到小白楼,刚赶上电报大楼的钟声。
前面店里人都吃过饭回来了,陈建南先去后院和师父师叔打了声招呼。
赶上这会客人少,陈建南又和王大全一起躲懒了。
“喏,你看周师傅脸色儿。别直接瞅!拿余光看!”
王大全胳膊肘一捅陈建南,压低了嗓音幸灾乐祸的要说什么,又觉得陈建南动作太明显容易招人注意,紧忙低头看着自己脚面连连教导:“丫是不是找抽,这时候都压着火儿呢,别往上冲。”
陈建南也只是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没想到王大全这么大反应。无奈的耸耸肩,示意自己知道了:“怎么说?”
“廖师傅还没啥,周师傅现在就是个炮仗,一点准炸你信不?”王大全摆弄了下手里的抹布,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可刚那会儿...”陈建南迟疑着想说周师傅吃饭前那些话,王大全给他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又把手里抹布翻过来叠着:“你懂个屁!周师傅今年都四十五的人了,连着三年考评还是六级,换谁都是能混一天是一天...”
正在喝茶的周师傅似有所感,向窃窃私语的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吓得王大全一激灵,手里抹布都快拧成麻花了。
陈建南也有点背后说人被发现的罪恶感,往旁边挪了挪,没敢再挨着王大全。
幸好周师傅也没什么动作,好一阵子,两人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又把脑袋怼一起了。
这回王大全换了个话题:“你说下个月真要落实了,见天的晚个一小时,咱这学徒工当的岂不窝囊。”
陈建南没搭理他,生怕再给自己惹点麻烦出来,只是沉闷的“嗯”了一声。
王大全浑不察觉,继续言语着:“也是,左右你都待了两年,明年就得喊你声陈师傅了。我可就麻爪了,这才刚开头。”
这话倒是说到陈建南点子上了,他一边收拾白天晾干净的围布一边小声的问王大全:“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诶,你跟我讲讲考评那事儿呗,我师父可没跟我提过。”
他是真想从王大全这个小白楼“百事通”嘴里打听点有用的东西。
“你问我我问谁去?”王大全没好气的说道:“真说起来你还是我师兄呢,你冲我打听?”
见陈建南好像真什么都不知道,才狐疑的继续说道:“宋师傅真就没跟你提过?”
陈建南顺势一扑棱脑袋,就算提过也是跟原身说的,反正自己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
“学徒工满三年,也有那师父喜欢的用不着等,理发行会总听说过吧?”
见陈建南不答话,只当他真不知道的王大全又显摆上了:“就搁咱前门外头,四九城理发行业总会,受总工会直接统辖。每年年初固定一次评级,隔一年还要办一次比赛。咱师父的五级工、周师傅廖师傅的六级工,还有打咱这儿走出去的几位,都是由单位开证明统一上报参加考评给评的级。”
显摆完好似犹有余兴,停顿了一会又把脑袋凑了过来:“听人说啊,有手艺好的出了师直接就定了七级的,去年技能大赛上有人当堂献艺直接就给定了个六级工!你说这好事要是直接落在咱爷们头上...”
“那您可得赶紧回家给祖宗多烧几柱香。”陈建南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正这时,顾文华冷不丁从他俩身后幽幽说了一句:“也可能是他家祖坟着了。”
一句话好悬没把陈建南的脸蛋憋成了酱紫色儿,王大全还没反应过来反身要骂被陈建南一把按住了。
他俩躲懒的地方本来就是前后院的通道,顾文华的脚步又轻,两人这才没有察觉。
“师叔。”
陈建南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倒把原本要张口的王大全惊着了,反手就把陈建南肩膀给抓住了,想要问些什么被陈建南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因为这会顾文华已经走到了店中间,招手示意所有人看过来。
“我知道关于陆经理的提议,很多人心里都有抵触情绪。本来也轮不到我做思想工作,但我毕竟还是这家理发店的私方经理,有些话想趁着还没下班和大家伙聊聊。”顾文华站在灯光下,不矜不伐的缓声说道。
见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了过来,就连店里唯二的顾客也投来好奇的目光,顾文华微微点头表示歉意,继续说道:“首先,我们的调整计划是试行,在这期间,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及时向我和陆经理,甚至是街道办反馈,民主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这回连周师傅和廖师傅脸上都郑重了起来。
“其次,我在街办就明确表过态,这点金办事员——”
说着身体微微向柜台后的金婶欠了欠:“可以为我作证,调整营业时间的第一前提,就是保证大家多劳多得!不能多付出了汗水,却拿不到等价的回报,这一点街办也给予了肯定。”
金婶看着大家瞬间集中过来的目光,认真的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说话,但大家的目光在这一瞬的转换之间,慢慢变得炽热起来。就听顾文华继续说道:“当然,因为是试行,暂时还不能拿出一个具体的补贴机制,关于这一点和刚刚一样,任何人、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来跟我们沟通。如果十一月起,我们的试行正式确定,那么一定会提前和大家沟通这一点。”
“最后,也是我最想说的。国家规定,每人每天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48小时。但是我们理发员,战斗在为人民群众服务的第一线,不能像其它工人同志一样,享有固定的休假,是牺牲自己的时间奉献给他人、奉献给社会,在这一点上,你们是崇高的!是值得受人尊敬的!”
话还没有说完,店里的两位顾客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披着白围布顶着没修剪完的头发,热烈的鼓起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