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其实不软不硬,一方面显示自己不是四川堂口而是总堂的身份,并且是得到了大龙头总舵主的指令来的;另一个方面就是要广东堂口拿出有效的行动计划出来,自己是来广东当监军,而不是来联络帮忙的。
陈满堂是广东堂口的“白纸扇”,属于谋士军师,又是广东堂口的山主陈开介绍入会的,与总堂却是没有什么瓜葛,自然屁股是坐在广东堂口上的。
陈满堂脸色有些不悦,道:“大龙头钧命自然遵从,护剑大爷自然位高力强,看顾三合兄弟行事是兄弟们面上有光,只是山主有事在外,兄弟定不得日子。但只是此次三合兄弟行事,总堂只有大爷来看顾,想必是觉得我三合的兄弟们行事不力,督促我等?”
李春初笑道:“大龙头让在下来,在下就跑了一路数千里,为的就是三合兄弟们的大兴之日。襄助山主是在下份内之事,若是三合的兄弟觉得在下在此碍手,在下便告辞也是无妨!不过在下也需见了山主,得山主的回话给大龙头才好。大龙头若是知道三合兄弟们办事周全,大兴发财,想必在下也是回禀得好了!”
这一通言语,使得陈满堂也是堵在胸中发作不得。
陈满堂想了想道:“如今三合兄弟得知了洪天王领了义军克复江宁,建了太平天国,又派出大将北伐西征,端地是厉害;而我三合兄弟刘丽川在上海、嘉定领了小刀会陈阿林,周立春、潘起亮的洪门兄弟也是轰轰烈烈起事打狗官和洋鬼子;山主自是觉得反清大业当星火燎原,再在广州府起事,定能够推翻满洲鞑子,复我汉家江山。山主如今在南海县佛山镇正联络调集会党各家首领,到了明年年中时候,揭竿而起,一呼百应,我三合会的兄弟不下十万,届时克复广州,当向总堂大龙头报喜!”
李春初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如此甚好!在下便暂时留在广州,等陈先生回了山主的话,贫道去拜过山主,等三合兄弟起事后再听大龙头调遣行止。”
他拿起自己面前筷子放到陈满堂面前,取了陈满堂的筷子放在自己面前,举起酒杯道:“未会苍头意若何?乾坤跳转太平歌。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知哥。”这是天地会中请敬酒的意思,陈满堂见李春初用右手中指直按在杯口,便接过酒杯,把右手中指按在杯底下,以示接下了。这样李春初在广东地界便受到了广东堂口的承认接纳。
李春初轻轻地舒了口气。虽说他是天地会总堂的高级成员,自己手下也有堂口,但是毕竟是在天地会的发源地之一的广东堂口,而且广东堂口的实力也异乎寻常的强大,若是真的和他们处不好关系,在这里可是寸步难行,而且风险也是极大的。
由于洪秀全花县起事,如今的两广总督叶名琛对于会党是深恶痛绝的,广东堂口又将再度起事,对于缉捕会党为快的清廷鹰爪孙们就不能不特别小心了
“……叶名琛此人文中进士点过翰林,武有韬略计谋,一路从广东布政使、广东巡抚做到两广总督,更兼辣手以极,靠着剿杀英德、云浮罗镜的会党,用我会党人头热血染红他头上顶戴花翎的功绩,杀戮惨酷已极。……他身边又有武当熊门高手达岁和尚、武当太乙天鹰门玉泉道人、岳家拳的高手岳德山等一干武林高手随身侍卫,我会党中人几次刺杀都不能得手,白白折损了不少三合兄弟,是个极难对付的朝廷帅臣。这次起事,我三合兄弟必要斩杀这贼子,若是这次能够将叶名琛斩了,定会轰动朝廷,震动江湖,甚于克复广州。”
李春初微笑了一下并不接话。只是取出金钩,挂在耳朵上,撩开大胡子,一边吃着满桌的各色广府美食一边和陈满堂说起些其他的事情,了解点广东本地的情形来。
而陈满堂却是知道的事情多,扯完了叶名琛又去说如今的天下大事。
“……十五年前英夷犯境,道光皇帝被迫抚了英夷,自此福寿膏大兴于天下,吸食者众,而朝廷税赋,说是永不加赋,但却是富者吞并田产,小民各色捐税厘卡却是日重一日,广州的十三行生意慢慢衰落,英夷的奇技淫巧却是慢慢在广州街头兴盛了起来。”
说到赋税,陈满堂毕竟是官面上做事的,知道的情况甚是详细,却是道:“去年三月,清廷开厘捐,五月,清廷又发当十钱、官票、宝钞,搜括极重,广州地界本是鱼米之乡,桑麻重地,却是被这清廷搜括得丰年无米吃,歉年利债高,哪有活路给穷苦汉?便是兄弟这般有个秀才功名也可在衙门里挣得几两碎银子,却也只是勉强度日。更兼那些英夷法夷将洋货鸦片卖入,硬生生坏了许多百姓的日常,实是让人痛恨。”
李春初道:“陈先生,你是读书人,晓得天下大势,如今清廷所为,正是气数将近的举措,清廷若是顺天应人,我等会党哪有动摇其根本的机会?只有这些满清朝廷,行事乖张,残民以逞,我等会党才可以一呼百应,揭竿而起,推翻清朝,恢复中华。”
他拈了一块烧鹅肉,蘸了点酸梅酱,放在嘴里大嚼,入口但觉表皮松化酥脆,肉质入味筋道,满口都是荔枝的清香和酸甜的滋味,不觉赞了一声:“好!”
陈满堂笑道:“李道长,这深井烧鹅乃是我广州府的一道名菜,选黄埔所出的乌鬃鹅,用瓦缸放荔枝木为炭烤制而成,美味得很呐!是我广府九大簋之一。当得道长一声赞叹哩!”
李春初笑道:“听陈先生如此说来,这等美味,做来却是不容易,须得长久时候才能制得哟!”
“不错。”陈满堂也夹了一筷子慢慢咀嚼。
李春初道:“我会党自国姓爷起兵以来,跌宕起伏,前后十五祖苦心孤诣造就会党,矢志驱逐鞑虏,虽称反清复明,但若是成功,天下也未必要寻个朱家子孙来坐天下,无非是恢复中华而已。便是拜上帝教的洪秀全,只要他反清,便是不复明,我各地洪门子弟一样助他。大龙头把握中枢,却从来都是扶持各地堂口起事。以大龙头心愿,不过就是这天下只要是行得清平事,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便是天地会成功!”
“你看,远的不说,就从这咸丰小儿登基开始,江西的李运红、广西的杨西安、凌二妹、邱二嫂、苏三娘、罗大纲、朱洪英、胡有禄;湖南的刘代伟、周国虞、刘洪义;福建的小刀会黄位、红线会黄友、林俊;台湾的林恭、林芳、吴嗟这些山主龙头们起事,哪次总堂不是派出兄弟前去联络相助?无论得否成功必要再起再战。”
“就是广西一省,这短短一两年,我洪门会党为主的起事多达四百多次,遍及四十多县。就是以我会党无量头颅无量血,重塑这汉家乾坤。所以兄弟这次来广东,同样是拚却性命,与三合兄弟们一起克复广州,而大龙头特命我来,便是让三合兄弟们知道总堂绝非袖手旁观,而是有筹划处处烽烟,让清廷手忙脚乱。”
陈满堂沉默了一阵道:“是在下眼界小了!”说罢回敬起一杯酒,却是将手指曲在杯口。李春初一看,这是表明他向自己下跪赔罪的手势。
他忙举起左手,五指展开,手掌向着陈满堂,表示五祖降临,受了这礼仪,说道:“兄弟忠心义气!不用多让了。”然后又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朝陈满堂亮了亮杯底。
二人相视一笑。
陈满堂道:“李道长,三日后下午,我来此酒楼寻你。带你去佛山镇见山主。”
李春初点头拱手道:“有劳陈先生了!”
吃了酒饭,陈满堂会了钞后便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