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凌恒被范凌孟拍桌子的声音惊了下,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角余光就瞥到孟教谕怒气冲冲的向这边走来。
他赶紧把头扭回去,眼观鼻鼻观心,表面看起来在读书,实则心中为范凌孟祈祷。
范凌孟当时恰好想到过往经历有一段可以作证大地是圆的,心情激荡,下一时忘了身处学宫,见教谕走来不免紧张起来。
“教教教…谕大人,我…我…”
“你什么你!手伸出来!”孟教谕手持戒尺命令道。
“不……不是,先生,我想到一个场景,可以证明咱脚下的大地是圆的!”范凌孟伸出左手,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范凌孟的话语刚落,书屋内传来零星的笑声,笑的最大声的正是朱照:“哈哈哈……别搞笑了,天圆地方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你说地是圆的,你比老祖宗还厉害呢?”
“对啊,《尚书·虞书·尧典》都说了是天圆地方,你敢质疑孔老夫子的《尚书》?”补刀的是盛若海。
那边两人添油加醋,这边教谕脸已经由青转紫了。
“啪”,这是第一下戒尺落下的声音。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范凌孟没有喊痛,反倒是背起诗来。
“啪”第二下又落了下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啪”第三下落了下来。
范凌孟忍着掌心的痛,龇牙咧嘴的把这首《登鹳雀楼》背了出来,滑稽的模样引得学子们哄堂大笑。
可范凌恒明白,范凌孟这首诗是背给自己听的。
这代表着一个懵懂的少年,对世界充满期待的少年,勇敢的推开了封闭一千六百年的大门,推开了世上名为真理的大门,看到了被隐藏在门后的真理一角。
范凌恒在这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三十年后一个人的影子,隐隐约约间,两个人的身影彷佛重合到了一起。
那个人名叫徐宏祖。
有一段范凌恒非常喜欢的话是如此形容他:“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人仅此一生,人生仅此一次,所以活出自我最为紧要。”
按照世俗的评价,徐宏祖是个怪人,这人不考功名,不求做官,不成家立业。
很多人会说,这种生活荒谬,是不符合常规的,是不正常的,是缺根弦的,是精神有问题的。
徐宏祖选择了一条在当时看来离经叛道的道路,并在这条道路上活出了自我。
他二十几岁离家,在别人质疑和不解的目光中独身上路,走遍大明十三省。
他究江河之源,确立长江溯源当以金沙为主,否定了被人们奉为经典的《禹贡》中关于“岷山导江”的说法;
他对火山的实地观察比现代地理学家李希霍芬考察火山地貌早 220余年。
这个怪人一辈子不事农桑、不入科举,在当时的社会中如同非主流一般的存在。
但也正是这个怪人,给后世人留下了一部地理巨著、自然巨著、科学巨著,也是文学巨著、哲思巨著、心灵巨著。
古代人除了名字外,还有个号,徐宏祖的号叫做霞客,连起来读的话就叫做徐霞客。
他留下的传记被后人整理成册,名曰《徐霞客游记》,被称为“古今中外第一游记”。
400年后的中国将5月19日定为“中国旅游日”,因为1613年的这一天,徐霞客写下了游历天下的第一篇游记。
如果没有热爱,如果从小家庭就打压他,恐怕就不会有这部被誉为十七世纪最伟大的地理学著作的诞生。
范凌恒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成不了这样的人,但他打心底里佩服这种人。
他不清楚范凌孟是否可以成为这种人,但他不希望范凌孟被外界干扰,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和对大海的向往。
于是,他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孟教谕说道:“教谕,不怪他,都是学生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