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箴长舒一口气道:“我大概不会回去了。”
身为紫阳郡郡守的易鸿文,叹了口气,无奈地躺在草席上,自嘲道:“我不过是跟在大人物后边捡骨头的狗,一辈子过不去天人之隔,只能安于现状,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去改变什么。”
他坐起身子,脱去一身华服,露出里面的粗布衣,缓缓举起茶碗似举酒杯。
他将这茶一饮而尽,吐出一块碎叶,看向杨箴,“但是剑魁跟我不同,您有理想有抱负,如今实现理想抱负的机遇就在眼前,难道您不打算去试一试吗?”
“试了又如何,不试又如何?”杨箴闭上双眼,“白帝城域三千余里,一眼就能望到头,可是九州一望无际,我觉得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好。”
易鸿文混迹官场多年,早已习惯了察言观色,此刻却看不清这位九州剑魁,只得冒着被这等大人物随意碾死的风险试探道:“剑魁该不是怕死吧。”
杨箴笑道:“谁不怕死?”
易鸿文仰头长叹道:“风岚火案的余烬,至今仍飘在眼前。”
他看向杨箴:“那一把火,烧死了多少人的心啊!那滚滚浓烟,至今还笼罩在朝歌。”
易鸿文低下头,轻轻摇首,“只是我不曾想过,剑魁竟也死在其中。”
一提起风岚火案,杨箴不由得眸光暗淡,略有失神。
镇南将军李户,不仅是他尊崇之人,李安南更是他至交好友。
这关着门的隔间里,很久都没人讲话,直到惊堂木再次砸在案上,如是一道晴天霹雳,惊醒了杨箴。
杨箴说道:“太傅劝我不要回朝歌,谷生将军也是,您倒是第一个劝我回去的。”
易鸿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起身为杨箴斟了一碗茶道:“不是我劝您回去,是您还想回去。”
他又给自己斟了一碗:“我虽远在紫阳郡,却也听说过剑魁一直想推动的变革。”
“您出身贵族,却想打破世袭门阀。”他放下茶壶,双手捧起茶碗,敬向杨箴,“您不敬天地,不信鬼神,便想废除活人祭祀礼,甚至废除奴隶制,说实话,即使此刻剑魁就坐在我眼前,我也不敢相信,这些离经叛道,骇人听闻的事情,竟是您一直要做的。”
杨箴看着他道:“很难吗?”
“其实不难。”易鸿文摇头浅笑着。
杨箴问道:“此话何解?”
易鸿文坐在原地,身体却向前倾,只是越过半张桌子,便主动停下,这样既靠近了杨箴,又保持着与杨箴的距离,他缓缓说道:“您自个儿找块地方建国不就好了。”
杨箴知晓他在打趣,却又不免认真道:“我不觉得我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
易鸿文赶紧收回了身子,惊讶道:“您还真敢想啊?”
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还指望着把您劝回朝歌,大王能给我升官呢,这下要把您给劝跑了,大王怕是会活剥了我啊。”
杨箴瞧他这般模样,侥有兴致道:“你很怕大王,还是故意露怯与我看?”
易鸿文左右瞟瞟,压低声音道:“我是真的怕。”
杨箴笑着起身,行礼道:“不必再劝了,您走吧,我很忙的。”
他口中的忙,是指陪师父下棋,或是陪师弟玩闹。
易鸿文起身还礼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乾坤袋,追着送给杨箴道:“剑魁等等!瞧我这记性,一激动把正事都忘了,这是给剑魁师父与同门的馈岁礼,来得迟了,万请剑魁莫要嫌弃。”
易鸿文从流云街追到落花巷,杨箴不想让师父见到他,只好收下。
“在下告辞!”
易鸿文再次行礼后,便退步远去。
杨箴站在落花巷口,环顾四方,皆为大道,可是他就在这儿站着,站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