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看着手里的酒盏:“随便什么理由。”
皇甫惟明有点犹豫,看了眼包间外面:“那他就知道你是在杀鸡儆猴了。”
李泌放下酒盏:“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在杀鸡儆猴。”
包间的门虚掩着,李泌透过缝隙能清晰地看见外面的一举一动。
皇甫惟明带了两个暗卫亲自押送刘一手,刘一手被反剪了双手,一脸不服气的还试图昂头走过包间。而刘一手身后,原本站在柜台后面的邱掌柜一时情急竟追了出来,跑出几步,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刘一手的背影,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担心和愤怒。
他果然看重她!!——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泌嘴角勾起一丝算准了的笑,跟着又遗憾又很没意思的长叹口气,目光落在桌上的酒和蟹上。
“渔郎张大捕兮, 渔婆吃得翻大肚; 抲得来连城买, 抲勿来连船卖咧。”港口祭海的渔歌响了起来,谢洋节开始了!
临别前,邱掌柜的眼神烫到了刘一手的心底,那双眼睛包含了太多情绪,震惊、意外、愤怒、不舍、担忧、心疼……那双眼睛还传递了很多信息,只那一眼,刘一手便明白了,她不是因为赌棋被抓了,而是因为那件事……广州那件事她知道,那些大食人来找过她,而后她便把事情细细想清楚了。虽然广州城里有大量波斯和大食人,但远够不成兵众,况且洗劫者离去的时间为“九月癸巳”,并不符合长途快速航行向南洋方向的条件,因此肯定不是从大食和波斯的商人 ——而这些人确实又消失灭迹了,想来,茫茫海上落脚与藏匿之处便是琼岛——而琼岛,是由海盗和洗夫人控制的。再想到那老妇人的气度和船上发现的武器和硝石……答案已呼之欲出。
人,知道的多,并不是件好事。
此刻,阴森恐怖的大牢里,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睛,陌生而凌力。
皇甫惟明坐在判桌前,眼神冰冷地看着刘一手:“说吧!”没错,对这个“嫌犯”,皇甫惟明颇有些怨怪。此刻的她被反手吊在刑架上,虽还没被用刑,单就小小的人儿被吊起后,脚都够不着地,费力踮着脚尖也就刚刚能踩到一点儿地面,像极了一条等着被风干的咸鱼,身子绷得直直的,十分可怜的摸样。
这小人的身世固然可怜,但小小年纪便跟那些十恶之徒搅合在一起,犯下这等天杀的重罪,倒害的自己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来审她一个小娃娃,真是既丢脸又义愤,真是何苦来哉?
刘一手并不知皇甫惟明心里所想,她用力抬起头:“说什么?”
皇甫惟明努力摆出一副铁面判官的样子:“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刘一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颇为顽劣地看着皇甫惟明:“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就知道什么。”
皇甫惟明面色一沉,狠拍了一下判桌:“油嘴滑舌,大食人的船你都上去两回了,真假大食人你也都见着了,你还确定没什么要说的?
刘一手怔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已经查的这么深了,当下便收了笑,神情严肃地看向皇甫:“即是如此,大人还什么要审的吗?不如写好罪状拿来让我签字画押就行了,但是呢——今天我虽按了手印,只要一出去,便说是被屈打成招的。“
说完,便忽闪着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皇甫惟明,分明——有些挑衅。
皇甫惟明动了怒火,一只手不自觉地按在了桌上放着的行刑令牌上,眼光锋利:“还一出去?你出的去吗?”
立于一旁的牢头看着刘一手颇有些不忍,上前一步:“大人,今日是谢洋节,不宜见血光。”
皇甫惟明扫了一眼牢头,目光中透着审视,按着令牌的手既没动、也没挪开,牢房内充斥着一股箭在弦上的紧张感。
刘一手暗暗看向四周。竹节夹身,施刑后不着痕迹,受刑者却痛不欲生。割肉节解,直至气绝,受刑者仍有意识,骂不绝口。仙人桥、茄侉子……饶是刘一手从小苦过来的,看到这些,也忍不住肝颤。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心中暗想:“没想到啊,我这么宝贵的生命竟然最后会死在这种地方,早知如此,真不如那日答应了邱掌柜的邀请。”想到邱掌柜她心中又涌上一股希望:“邱掌柜啊,你放心,我是不会出卖你的,你赶紧跑吧,跑的远远的千万别被抓住。我就义后,你若是能照顾我娘和姐姐们,每年再给我爹进一炷香,我在九泉之下一定保你顺风顺水顺财神。”
皇甫惟明静静注视着刘一手,她小小年纪,那么单薄的身子,此刻脸上竟有种视死如归的孤勇。今日与对方阵营的两次交锋,邱掌柜和刘一手这一老一少的表现着实让他意外,当然还让他有些欣赏:对邱掌柜,是英雄惜英雄,而对刘一手……倒像是自家一个小妹。
终于,还是做不得恶人,皇甫惟明的手从令牌上挪了下去:“把她押下去,单独关一个牢房。”
牢头如释重负,急忙上前给刘一手松绑。
牢头押着刘一手走到牢门口,皇甫惟明叫住了两人。
皇甫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角子,抛给牢头:“过个节吧。”
牢头揣起银角子,看看刘一手,看向皇甫惟明,千恩万谢后,便押着刘一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