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最深情的呼唤
“哐当——”,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声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梦迪,从黑暗的外屋飘进来的莫合烟味儿,她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妈妈还没回来?她心里一沉,但她不敢爬起来问爸爸。
又不知过了多久,爸爸已在小床上扯起了鼾。
“哐——”一声巨雷,突然在夜空中炸响!像是天崩地裂,仿佛要把十一连的这一排排泥屋震倒。
紧接着,几条银蛇在漆黑的天幕上挣扎了几下,“淅淅嗦嗦”的小雨,顷刻便化成了“哗啦啦”的倾盆大雨。沙包上的红柳野麻,洪沟里的芦苇毛拉,带着啸声起伏着。公路两边风雨中的一棵棵沙枣树,似一个个疯女人一般,狂舞着凌乱的长发…
窝里的鸡鸭,不安地扑棱着翅膀,“咕咕嘎嘎”地,叫个不休。
这巨雷声,惊醒了萧梦迪,她腾地坐起!这么大的雷声、这么大的雨,妈妈不晓得咋啦?!她想出去找妈妈,可听着门外吓人的雨声,看着吓人的闪电,她又不敢。
一看,自己身边这三个小的,还睡得呼呼的!不用扭头,身后爸爸的小床上,还时不时传来“噗呲——呲——噗呲”的粗重呼噜声,睡得死沉。
看来,爸爸有时说话还蛮对,真有瞌睡的话,雷打不动,扛起来扔沙包里也不知道!
不一会儿,“哐当——”一声!这次,是家里门响!接着,“哗刺——”一声划火柴的声音,外屋的煤油灯亮了,是妈妈回来了!
梦迪光胳膊光腿地,冲到隔墙边,昏黄的灯光里,眼前的妈妈从头到脚,水淋淋的!
“妈!妈——…”她强忍着泪水,小声叫道。
“还不快去睡?天要亮了!”妈妈一把扯过洗脸架上的毛巾,低头擦着脸和脖子。
“妈,我去热馍馍、面条!”梦迪说着,就要端锅去凉棚。
“不用,你快去睡!你放心,妈想通了!在你们长大之前,妈是不会死的。”
她只得回到床上,留心着外屋的动静。
妈妈到里屋的红柳筐里找了身干衣服,就回外屋,把灯灭了。
黑夜里,她闭眼,侧耳细听着外屋传来妈妈轻微的嚼凉馍馍声、喝冷稀汤面声。终于,睁不开眼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
一大早,妈妈阴沉着脸,吃过爸爸热的包谷馍馍、暖瓶里的开水,难得没等上班钟声响起,就提着一条麻袋,去紧靠十连的十五号条田里掰包谷去了。爸爸吃了早饭,也碗筷一推,就去马号上班了。他俩在饭桌上,没说一句话。几个娃娃,在饭桌上,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七岁的梦桑上一年级了,碗里还剩小半碗糊糊,糊糊上还扔着一个馍头,就背着小书包跑没影了。
“塔里!再不出来,我们走了!塔里,塔里——”,塔里鼓着小嘴,馍馍还没嚼完,红柳凉棚边上就传来白文格小弟沪新、蔡卓娅小弟卫彪、薄一苇小弟文亮、张英姿小弟卫东、刘文格小弟国平,还有詹建立詹建成两个詹杠都的喊叫声。
“来了,来了!”塔里站起来,一手端起小碗里剩的一点糊糊,一仰脖子,喝了个溜光净,手背在嘴上一抹,手里拿着啃剩的小半个馍馍,就往门外冲,脖子上一条旧红毛线绳子挂的一把钥匙在胸口上颠荡着。
“哥,等我!”梦晨也勾子钻风似的,坐不住了,踢开小椅子,手里举着半个馍馍,就要跑。
“小四,把碗里的糊糊喝完再走!”她喝道。
“姐,你帮我喝了!不然,来不及啦!再晚,我追不上哥哥他们啦!哥哥他们今天要去米嘎嘎他们羊圈玩!”梦晨回头向她做了个鬼脸,就欢天喜地追出门去了。
“小四,你跟着塔里,别跟丢了!小心叫狗咬了!”萧梦迪冲小妹妹的背影喊道
“嘻嘻,丢不了!咬不着!”霞光满天的门外,晨风里飘来小妹顽皮的笑声。
梦迪只得把梦桑、梦晨两个碗里喝剩的糊糊,哈马斯装进自己肚子里。吃完早饭,把锅碗洗干净,她也背着书包上学了。
自萧梦迪5岁回到连队后,家里发生了这件大事后,虽然,爸妈不吵闹了,但,也不说话。而且,妈妈也当上甩手掌柜,不烧饭了。
她七岁时,就帮大人做饭了,当然,主要是煮包谷糊糊,洗菜、切菜,其他,也不会干。家里的馍馍,一向是爸爸发面、爸爸蒸馍馍,她帮着烧火。一般,都是头天晚上发面,第二天晚上蒸馍馍。早上、中午,是来不及蒸馍馍的。
妈妈做饭,主要是炒菜、擀面条、煮面条,或者,烧面疙瘩。就是打架那天晚上爸爸做的汤面条,那面条还是妈妈擀妈妈切的呢!面条、面疙瘩,都是用白面的。就是面疙瘩,里面花花绿绿菜叶菜汤的,妈妈做得也很好吃。
而爸爸,除了蒸馍馍,其他饭,哈马斯做得死难吃。
爸妈大打出手两天多来,家里几个娃娃对爸爸做的面疙瘩、炒的菜,就一直敢怒不敢言:除了咸,没其他味道!
估计爸爸自己心里对自己做饭的手艺,也惭愧,但,表面上还笑嘻嘻地号召他们:“蛮好吃的,多吃点,多吃点!别剩下了,浪费!”
妈妈,每顿都吃得很少,估计是难以下咽,但,并不像平时那样大骂爸爸不中用、干啥啥不利齐!而是,脸上平平,若无其事,连眼皮子都不夹一下爸爸。每每饭桌上,爸爸刚腆着脸、张嘴想和妈妈说一句话,妈妈就把脸扭向了一边。
萧梦迪心里暗暗发愁,爸爸妈妈这个样子,不晓得几辈子能开口说话合好?!自己几辈子能重新吃上妈妈烧的可口饭菜?!
没想到,用不着等几辈子,爸妈打架的第三天,连里人们的生活中,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
这件天大的事,使萧梦迪的爸爸妈妈提前几辈子,重新讲话了!
这时节,沙枣树灰绿色的枝条间还是一串串青沙枣蛋子,孩子们盼着这些阳光下亮晶晶的青沙枣早点变红。坍塌的地窝子那边的土包包上,翠绿奶芨芨藤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碎白花,或者碎紫花,一条条青藤上,还没结出几个小手指、绿豆荚般的奶芨芨。
半下午,放学不久后,她和刘文格、高萍、黄兰、李珍花她们正在子校大操场上踢毽子,就见蔡卓娅薄一苇红着眼睛,急匆匆地跑来说,毛主席去世了!
“真的吗?不可能吧?!”她们几个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