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碗热汤面
“妈那个匕,死哪去了?!老子在外面马号里辛辛苦苦一天,回来还要操你的心!”在红柳凉棚里卸完柴禾,一进家门,萧梦迪就见爸爸扬着一把平时盛糊糊的长柄铁勺,朝自己暴跳如雷地吼着。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台,低下头。梦桑幸灾乐祸地冲她无声怪笑着,梦晨则一声不响地啃着手里的半个馍馍。
“她两个到沙包里捡柴禾去了!你莫骂了,我已经骂了一路了!”刘竹影没好气地回道。塔里早溜到桌边,从桌子中央的小黄盆里抓了个馍馍,狼吞虎咽起来。
“梦迪,拿馍馍吃去!”刘竹影边用湿毛巾擦着脸,边说。
“哎。”梦迪答应着,就要坐下。
“就知道吃现成,来端碗!”萧长元面上仍有怒色。
她一声不响地走到锅台边,案板上排着一溜三个热气腾腾的搪瓷碗。碗里,是难得的漂浮着翠绿白菜叶子的稀汤白面条,替代了平时吃包谷馍馍的老搭档——包谷糊糊。
爸爸难得做一回饭,而且,是刚下班回来做的,怪不得爸爸火气大。她不敢看爸爸,小心端起一碗滚烫的稀汤面。
“我要,我要!先给我!”三个小的争着要这第一碗。
她忍着烫,快步走到桌前,把碗轻轻地放到了弟弟面前。她把烫得刺痛的手心,在两边衣服上蹭了蹭,甩了甩手,又小跑着去端下一碗。
为了讨好爸爸,她不顾烫,越端越快,端第四碗时,突然,“邦——”的一声,撞翻了爸爸手里正在盛的第五碗热汤面!大半碗滚烫的稀汤面,带着几片绿菜叶,直从她头顶浇下来!滚进脖子里,滑淌到后背!几根绿菜叶、十几根白面条粘在她的头发上、肩背上、地上。
烫疼得她,缩紧脖子直打颤!她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紧接着,“咚咚!”头上挨了爸爸两记毛栗子,“妈那个匕,有球用?!端个碗都不会!”
“你他妈的还有点人气气没有?!”坐在桌前的刘竹影跳起,冲过来,一把推开萧长元,抓起洗脸架上的一条湿毛巾,给女儿揉擦着头发、擦着脸。
无声的泪水,涌出梦迪的眼眶。
“妈了个匕,都是你把他们惯坏了!我就骂不得,打不得了?!”
“去,梦迪,吃饭去!”她松开女儿,看着他,一板一眼地,“要看你哪们骂?哪们打?!我从来没惯过自己的儿女!你在家里面凶,算啥子?!有本事,到外面去凶!你要真的敢在外人面前凶,在领导面前凶,哪怕有一回,我在我的手板心上给你煎鱼吃!”她冷笑着,把右手背在左掌心里拍得“啪啪”响。
“我…我,我在外面凶不凶,管,管你啥事?!”萧长元气得结巴起来。
“噫——,哈哈!既然,你在外面不敢凶,倒敢在家里凶!哈哈,你不是狗熊、草包蛋?!又是啥子!?”
“刘竹影,别以为老子不敢打你!你他妈的要上天了!”萧长元话音未落,冲上去,给妈妈左肩上重重地来了一拳!
妈妈被震得退了两步,才怒不可遏地回过神来:“好啊,你他妈的竟然胆大包天,敢打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妈妈歇斯底里地哭叫着,一头撞向萧长元。
爸爸一闪,趁势抓住妈妈的两个手腕,把妈妈推到隔墙上,用腿抵住妈妈的两腿,使妈妈动弹不得。
“死毛驴子!烂畜生!就晓得欺负自己家里的人!你他妈的有本事,到外面去打啊!打老子?!不就是欺负老子个子比你小、力气没你大!死毛驴子,你有本事,就放开老子,看老子打不打得过你!”任妈妈又哭又骂,爸爸没挪动半分,妈妈像被钉在了墙上,丝毫没法动弹。
一股强烈的屈辱,直袭刘竹影的心头。刀子嘴有啥用?!现在被自己一向瞧不起、不放在眼里的这个老实疙瘩,搞得自己动都动不了!
突然,她回头朝几个孩子吼道:“你们几个,还不来帮妈妈?!还不快上?!”
吓呆了的孩子们,像被惊醒了似的,纷纷扔下筷子,跳起来,冲上去!
梦晨抱左腿,塔里抱右腿,梦桑操起案板上的一根擀面杖,朝萧长元的后背砸去!
只有梦迪,傻呆呆地,站在窗户边。
“滚!他妈的,哈马斯给老子滚一边去!”萧长元怒吼着,一回身,一把抓住梦桑的后脖领,像老鹰叼小鸡似的,扔出去几米远!“咣——”地一声,梦桑的脑瓜撞在小黄圆饭桌的桌沿上,疼得她龇牙咧嘴,揉着后脑勺,“呜!呜呜——”地,大哭。
他又左右开弓,踢出两条腿,把两个小的甩进了里屋。
那三个,都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着。
然后,他返回外屋,一把推倒胸脯急剧起伏、一脸怒色的妈妈,摁在地上,疯了似的,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妈妈身上!
“毛驴子!畜生、牲口!牲口,毛驴子——”妈妈的嗓子,哭哑了,骂哑了!
梦迪的眼睛,要冒火了!
她冲到门后,抓起门后妈妈平时用的那把小点的坎土曼,双手端着坎土曼沉甸甸、半圆雪亮的铁片,斜起长长的腕粗柳条把子,就要朝爸爸背上夯去!
谁知,还没等她的坎土曼把子挨近爸爸,爸爸就回手给她一巴掌,搧得她一个趔趄!手里的坎土曼掉地上,不是她本能地跳了一下,坎土曼的铁底座差点砸到她的脚面!
她赶紧闪到一边,扶住窗台,鼻子嘴里,顿时,血流如注。
披头散发的妈妈趁势爬起来,拽开门,一头扎进了,夜幕!
“跑!跑就跑!老子看你跑到天边去!”爸爸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直喘气。
几个孩子吓得忘了哭,梦迪捡起地上的毛巾,堵着鼻血。
“老萧,小四川像是往井台那边跑了!”窗外,响起詹老板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