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跳窗
可能,叽嘎也看出刘竹影不是块好啃的骨头,从此,劳动时也就没再对她上腔势。尽管,两家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可谁也不理谁。
两人在大田里不生事了,可生活中,并没平静。
周薄义,本是大田里的一个班长,用刘竹影的话就是,拍马屁溜沟子,好容易混了个司务长当当。说他的司务长是拍出来的,一点也不为过。在此之前,几乎每个礼拜天,叽嘎屋里的酒味儿、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就没断过。然而,一次,蚊子偷吃了火墙上红柳筐里的半个包谷馍,被他妈发现后,打得他的哭叫声能传半个连队!两片嘴唇,叫他妈用鞋底针扎得肿成了开花馍馍。
周薄义当司务长以前,像称面粉这种重体力活,都是萧长元的事。刘竹影顶多偶尔翻翻购粮证,也没出过啥差错。
自从周薄义当上司务长以后,刘竹影发现,每个月购粮证上的粮食,都比从前完得快!有些地方还有涂改的痕迹,却没有证据。
直到有一回,萧长元又扛回一袋包谷面,说是二十二公斤半,证上登记的却是二十五公斤半!刘竹影当即把老头子大骂一顿“没脑子,不中用,猪脑壳!”面袋子的绳子都没剪开,又逼着老头子把面粉扛回去,当着司务长的面,当着几个正在俱乐部旁边的粮食库房称粮食职工的面,硬要重新过秤。果真,是二十二公斤半!恼羞成怒的周薄义只得陪上笑脸,说是人多杂乱忙中难免出错,乖乖改了过来!
从那以后,每回称粮食,刘竹影都得跟着。
这回,该你叽嘎狗日的倒霉!刘竹影心里狠狠骂了句,走到外屋,悄声吩咐女儿注意隔壁的动静,自己轻轻地,溜出了门。
萧梦迪心里还没琢磨出妈妈的用意,妈妈已满脸春风地,蜇进门来。
听女儿说,隔壁的门还没响过。她又蹑手蹑脚地踩上里屋的凳子,隔壁的后窗,仍然紧闭着!她吐出一口气,躺倒在床上。
梦迪正准备出去解个小手,就听得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叫嚷声,滚雷似的传了过来!她拉开门,溜进凉棚,觑见大队人马围在薄一苇家门口,又踢又叫踹着门!
“嗵——!”地一声巨响。
不知是谁一脚踹开了门!那帮人很快又退出来了,还传出薄一苇她妈的哭骂声。
刘竹影瞄见一只腿从后窗伸出来,又一只腿,半个身子,直到整个身子趴在柴堆上,“豁朗——咕咚”一声,转身一跳,敞着怀的白伍德钉子一般定住了脚,低下了头。
“别人都在俱乐部里开会,白副指导员,你在这里干啥?”站在詹家柴禾院子里红柳干柴捆前的田指导员脸色阴沉地说。
“嘿嘿,白副指导员,难不成你来额家柴禾院子里拿柴禾呀?唉,你家要缺柴禾,给我打声招呼,额立马扛起柴捆向你家百米冲刺!再说,你就算要拿额家的柴禾,也该从额家凉棚门里进来,不该从人家后窗跳进来啊!为点柴禾,不该这么猴急!”踢踏着一双难得没有露脚趾后跟旧布鞋的詹老板,两手悠闲地背在身后,笑看着神情紧张混乱的白武德。
“放屁!詹老板放你狗臭屁——”白武德白皙的脸,腾涨地红了。
“白副指导员,你跟我去办公室!”田指导员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詹家的红柳凉棚。
白武德迟疑了一下,狠狠地瞪了一眼笑眯眯的詹老板,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凉棚的主人,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
踮着脚尖,扒着后窗沿无声观战的刘竹影心里暗自得意:要不是老子想得周到,说不定,叽嘎又倒打一耙了!
萧梦迪自从在场部的追悼会上见过白文格后,再也没见过他。
薄一苇她妈,平时走路时,再也没鼻孔朝天了,进出家里、凉棚时,也再没把门摔得“乒啉乓啷”乱响了。
妈妈则喜气洋洋地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白文格一家,在那天以后的十多天后就调走了。
听蔡卓娅说,白文格的爸爸到十七连当副连长去了。不知为啥,没呆两个月,白文格一家就再次调走了,这回调哪去了?没人清楚,只知道,他一家反正已经不在三棵树了。
她心里叹了口气,自己那只天蓝色的小蜻蜓,那只铜线花的小蜻蜓,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从白文格那里,拿回来了?!
在子校上学的三年多里,除了一年级上学期的头两个月在自家后排房子,也就是现在詹五一家时,自己的同桌是班里最矮男同学的邓宏,其他时候,哈马斯是那个瘦猴麻杆。
一年级开学时,她实在讨厌自己那个又高又丑的傻大笨粗板凳,就把家里平直顺眼漂亮一点的一只小板凳带到教室,自然,她就坐到了左边第一排,和爸妈在二号羊圈放羊的邓宏成为同桌。即便坐第一排,可惜,小板凳实在太矮,她的眼睛与桌沿平齐,根本没法看书、写字!于是,她学詹五一的样,当天中午一放学就去连队角角落落逡巡,找到四块半截土块,垫凳子腿下,总算勉强能把脖子以上露在桌面上了。就这样,稍有不小心,凳子便晃荡起来,害得她提心吊胆。不是害怕土块突然被压塌,害得自己摔个仰八叉!就是害怕淘气的同桌突然推她一下,小板凳坐不稳,害得自己摔跤。
不过,好歹,新板凳,看着比较顺眼,比较有面子。
她这个新同桌,五官还蛮端着,就是又黑又矮!他比自己大一岁多,却和自己一般高,比詹五一还调皮!詹五一至少还不敢、也没有欺负她,没偷拽过她的辫子!当然,刘文格的辫子詹五一是拽过的,而且,不止一次。
一次,课上做算术作业时,邓宏趁她不注意,猛地揪了一下她的辫子,还冲她怪笑!她疼得头皮打了一个激灵,扭头怒视着他,还立马大喊:“姜老师,邓宏打我!”
“我没打!萧梦迪骗人撒谎!”邓宏看到伏在讲桌上写字的姜老师一脸怒色、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立马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
“姜老师,我没撒谎骗人!邓宏刚才揪我左边的这根辫子了!我左边这块头皮可能红了,疼得我想掉眼泪!我本来当时就想还手打回去,可又一想,王老师还有姜老师你,经常教育我们有事要报告老师、同学之间不要吵架打架!姜老师,你可以翻看一下我左边的头皮!”她振振有词,拉起自己的左边小辫。
“萧梦迪同学你做得很对!同学们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不要吵吵打打!邓宏,你给萧梦迪道歉!以后不许再欺负女同学!”姜老师微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并没翻看她的头皮,就扭头对邓宏喝道。
邓宏只得低头对她说了声对不起,不过,姜老师转身走回讲桌时,他挤眉弄眼地,在桌肚旁对她扬了扬小拳头。她则轻蔑地,对他扬了扬小拳头。
从此,邓宏倒没再欺负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