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到妈妈第二颗扣子的上面了！”梦桑跳起来，拍着手。

“那算啥？！我都快碰到妈妈的下巴了！”梦迪也站起身，很是骄傲。

“好了，好了，快进被窝吧！小心着凉了。妈妈盼你们快快长大！你们长大了，妈妈就能享点福了…”

“妈，你可别盼我们快长大！”梦迪在被窝里，大着胆子，插了一句。

“为啥？！”

“张英姿说，她妈妈王老师就说过，她可不盼她的娃娃们快长大！因为，娃娃们长大时，就说明她老了！”

“王老师说，王老师说！你一天到晚，就晓得王老师说！不过，倒也真是。你们长大了，我也就老了！”

“妈，你才不会老呢！妈，啥时候我想吃馍馍就能吃上馍馍？啥时候我想吃多少馍馍就能吃多少馍馍？我肚肚可饿了！睡不着…”塔里的声音好向往。

“妈妈也不晓得！不过，妈妈相信，肯定会有那么一天，我儿子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吃多少就吃多少！来，妈妈给我乖儿子讲个故事吧！

有一年冬天，天特别特别冷，一只饿得头昏眼花的老熊，慢腾腾地，来到一条结冰的河边…”

“老熊把冰面砸了个洞，把自己的长尾巴伸进去钓小鱼。老熊边钓边说‘没有大的，小的也将就！没有大的，小的也将就！’不听，不听，妈妈你都不知道讲了几百遍了！”小塔里撒娇。

“好好好！不听算了。那，妈妈你唱个歌，唱着歌，我儿子就忘了饿了。好不好？”

“好，我最喜欢听妈妈唱歌了！”小塔里在黑暗中拍着小手。

梦迪想起，妈妈常常在夜晚躺在床上时，用细细的假嗓子给孩子们唱歌，唱好听的歌。

有的歌，妈妈只能唱几句，就不知道歌词了。比如“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呀一匹猎马，一呀一杆枪…”，后面的就只能哼哼旋律了。从妈妈的这首歌里，她很早就知道了鄂伦春这个民族。

有的歌，是电影里面的好听插曲。比如“一幅蓝布两下里裁，一家人家两分开，隔墙好比隔大海，什么人捎信来？千针万线缝不尽，千愁万恨记在心，为什么穷人这样苦，？为什么富人这样狠？！”妈妈说，这是故事片电影《白毛女》里的歌。

这个黑白电影《白毛女》，萧梦迪也看过。可是里面的歌，她只记得电影开头，一个扎羊肚子毛巾的放羊老汉面对风拂丰收田的喜人景象，唱起了缓慢动听又忧伤的歌子：清清的流水蓝蓝的天，山下那个一片米粮川。高粱谷子望不到边，黄家的土地数不完。东家在高楼，佃户门来收秋，流血流汗当马牛。老人折断腰，儿孙筋骨瘦，这样的苦罪没有个头！

她对妈妈这点很佩服。妈妈的记性很好，妈妈常常自豪地说，自己当过她们生产队的小老师，在扫盲班教过比自己大好多的叔叔阿姨认字，教过他们唱歌。妈妈上学时，个子在班里最矮，年龄最小，成绩却总是全班最好！而且，妈妈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一直是班长。

唉，妈妈每每提起这个，就要叹气，太穷了，家里太穷了，连红苕稀饭都吃不起！只好高小一毕业，才14岁就回队里参加劳动了!

妈妈和那些比自己高半个头、一个头的大姑娘们一起在田里积肥、锄草、割稻子、收包谷。除了挑担子这样的力气活，其他活路，她比别人一点也不差。

如果，她家有钱，她可能就考上中学一路上大学去了，或者，考上中专了。他们班一个比她学习差的男同学，就考上成都的无线电工业学校去。

如果，她能继续上学，过的日子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以，每次妈妈一提起这些，最后一句，就是：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像你妈这一辈子！想上学上不起，遗憾一辈子。

妈妈唱的有的歌，不晓得叫什么名字。比如“咪咪索多米啦，迷索多米啦啦！太阳落在西山下，姐弟放学转回家！弟弟一路打麻雀，姐姐一路赶乌鸦！乌鸦吓得远处飞，再不敢来吃庄稼！再不敢来吃庄稼！”

还有“卖花姑娘，清早起床，提着花篮，上市场，穿过大街，越过小巷，卖花卖花，声声长！卖花呀，卖花呀，买上一枝大红花！可怜我那瞎眼妹妹，无依无靠…”细细的歌声，在夜幕里飘散，那是妈妈以前最喜欢在睡前给他们哼唱的一首歌朝鲜电影歌曲。

“好，妈妈今夜教你们一个新歌子。我先唱一遍，再一句一句地，教你们！”妈妈清清嗓子，在黑夜里轻唱起来，那声音穿过屋顶，穿过雨帘，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的：

“小蝴蝶，

飞呀飞，

飞到田间去，

传播花粉！

亩产十万斤，

粮食堆成山！

丫头男娃笑盈盈，

一年到头，

吃不完来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