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雨屋漏
突然,刘竹影跳起来,从案板上拿起平时揉面团的小黄搪瓷盆,掀开隔墙的布帘,舀了大,半盆包谷面,看了看,抓出去了一把,晃一晃,又添了半把,摇匀了,找了张旧塑料纸蒙在上面,就要出门。
“哎,你又想到哪去当好人了?自家还没多的呢!”饭桌前,萧长元有点不高兴。
“人家于昌林王会芬的娃儿都生了三天,我还没去看过呢!呵,我看,人家从上海探亲回来时,拿来的怪味豆,你也没说不吃嘛?!”刘竹影冷笑一声,闪出了门。
萧长元“嘿嘿”两声,也再无话。
“咣!咣咣——”,当晚,8月初的这个夜晚,突然,几声巨雷在夜空中炸响,天崩地裂似的,像要把连队的这一间间小泥屋轰塌。
紧接着,几条锯齿形闪电红蛇般抖动着,划过漆黑的夜幕,从下午到傍晚一直斜织的雨帘,瞬间变成了“唰啦啦”的瓢泼大雨,陡直从天而降。
一棵棵沙枣树、老胡杨的树枝树梢,在暴风雨的呼啸声里,东倒西歪、狂颤,还不时传来风雨吹折枝条而发出的“咔嚓嚓”声…
一个个鸡窝里的鸡鸭,不安地扑腾着翅膀,“咕咕嘎嘎”惊慌的叫声,传染似的,在狂风暴雨里此起彼伏。
“妈,房子漏鱼了,都滴到我脸上了!”萧梦迪在黑暗中坐起来,声音有点惊恐。她上身只穿了件无袖汗褂,两手不停地抚弄着两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晓得!”刘竹影也惊醒了,没好气地应了声。梦晨塔里连头带脚蒙在被窝里,一边一个紧紧缩在她怀里。
“妈,我这里也漏了!”梦桑也恼火地大喊。
“他妈的,我这里也漏了!”萧长元翻了个身,骂了句。
“哼,亏你上个月才修的房顶!”刘竹影没好气地回道。
“怪我?你该怪天才是!从前哪下过这么大的雨?!房顶修得再好,也受不住啊!我五九年才来那几年,这三棵树一年也下不了一场雨,别说这么大的雨了!”
“总有你的理!不说房顶好了,别的,你也干啥子不像啥子!看看你做的板凳、你编的筐子、你起的炉灶、你扎的凉棚!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看着都是气!”
“你你,你又扯哪去了?!”萧长元气得结巴起来,“你,你那么会说,你咋不去做板凳、编筐子、起炉子弄凉棚?!烧饭的柴禾,是你从沙包里背,背回来的?”
梦迪心里,暗暗偷笑。
“那是你该干的!饭你煮过几顿?!大人娃娃的衣服鞋子,你做的?…”
“妈,我下床去拿盆子碗来接雨!”梦迪打断妈妈的话。
“啪!”妈妈摸黑拉了下灯绳,没亮,“唉,一打雷下雨就停电!你小心点。”
“嗯。”梦迪钻出被卧,抖抖索索地跨过梦桑,不小心踩着了塔里被卧里的腿,疼得塔里在被卧里回蹬了一脚,“哎哟!”幸亏,她一手摁着枕头,一手揪着一角被头,不然,早摔下床了。
“当啷!”一声!
“咋啦?!”妈妈焦急问道。
“踩翻尿盆了!幸亏,盆里的尿还不多。”她有点沮丧。
“扑通!”她不知又被啥绊了一跤,“唉呀!”尖叫一声,霎时,一道刺眼的闪电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小心点——”妈妈担心地喊道。
梦迪终于从外屋找来一个洗脸盆,几只搪瓷饭碗。
雨点“叮叮当当”地,滴进脸盆、饭碗里,从床边、屋角发出单调的声音。
“妈,我肚肚饿,睡不着了!”塔里“啪啪啪”地拍着肚皮,向妈妈撒娇。
“我也饿!”、“我更饿!”梦晨梦桑也凑着热闹。
梦迪则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暖身子。
“你们别打火墙上红柳筐子里那几个馍馍的主意,那是留着明早吃的!其实,你们每顿吃得不少了,比我还能吃!除了梦迪,你们吃的都超出了你们自己的口粮了!也难怪,你们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睡不着?好,我们再来比比个头,看看你们又到我哪里了?”妈妈从床上站起,一手一个,在黑暗里,拉起梦晨、塔里,“来,看看你们又长高没?又到妈妈第几颗扣子了?”妈妈的内衣是件打满补丁的旧黄军衣。
两个孩子顺从地贴着妈妈的胸站着,她爱抚地用手从两个头顶滑过,惊喜地叫道:“呀,塔里都到妈妈领口下第三颗扣子了!唔,小四也只低一个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