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麦场
一个礼拜后,刘竹影从场部新建的职工医院,回到了连队。原先离电影院只三百多米、基本上处于场部中心的三医院,去年已整体并入、搬回了农一师师部医院。自然,三医院的医生、护士,包括十一连原先调进三医院的卫生员王利,也跟着调去了阿克苏。现在,原先三医院的地方,徒留一座几排老旧灰土色泥屋围成的孤零零三合院,静静地站在那里,日日接受着朝霞与落日余晖的轮流光顾。
刘竹影两年前得的大叶性肺炎,虽然当时医好了,但,身体总有些后遗症,累不得,一累就心慌。再加上,叽嘎这次把她打成脑震荡,虽已出院,但,还是时不时头晕目眩,时不时差点栽倒在地上。
刘竹影屡次给新上任、专管女职工的上海人施珍副指导员反映自己身体的虚弱情况,加上副指导员也在自家亲眼目睹了她和叽嘎之间水火不容、一碰就炸的爆烈情形,副指导员于是给三排长乔大梅发话,让她把刘竹影从叽嘎那个班调出来,看情况给刘竹影安排一些轻松点的工作。
从此,刘竹影渐渐脱离了在大田里抡坎土曼的工作。
有时,刘竹影被安排去离连队最远的27号条田旁的支渠上,看柳条,不让人偷割翠绿茂密的柳条。
有时,她被安排去看大片开着紫花的绿莹莹苜蓿田,驱赶自己连队,或外连队偷吃苜蓿的羊群,或偷掐偷割苜蓿的人。
麦子、包谷、稻子、棉花下来时,她就被派去看麦场。满场金黄的麦子,满场金黄的包谷,满场金黄的稻子,满场雪白的棉花,反正,刘竹影总有干下去的地方。
看柳条、看苜蓿田、看麦场,除了看麦场,晚上有专门的男同志替换,其他看场时,一天到晚,都是刘竹影自己,没有礼拜天可休息。
而且,刘竹影很孤独。她每天面对的是天空、树林、小鸟、大地、庄稼,但,总比下大田轻松多了。她很珍惜,干得很认真、很卖力。
中午吃饭,有时,比如,很远的柳条支渠上,她就叫萧长元帮着盯一会儿。
近一点的,春夏的苜蓿地,礼拜天时,她就叫大女儿帮自己看半天。
萧梦迪呢,每次都兴冲冲去了苜蓿地,一到地头,便一屁股坐到田埂上,从裤兜里摸出一本卷成筒的小说,听着清风里苜蓿田绿海泛波涛般的声音,沉醉在《沸腾的群山里》了。
眼睛看酸了,或是,听到羊群的“踢踢踏踏”声,“咩咩”的羊子声,她就起身活动一下,“咔咔咔”地,故意大声咳嗽着。
如果,这些外连队的羊群还没有走的意思,她就会厉声喝道:“走走走,赶紧把羊群赶走!我们连长马上来了!”还拾起一块土坷垃,朝羊群方向扔去。
终于,苜蓿地边,有只有风声,和她的翻书声了。
至于看麦场,每个礼拜天的上午,房檐的阴影落在门槛前一丈远时,大概十一点时,萧梦迪就裤兜里带着一本小说,去麦场,换妈妈回家休息、吃饭了。
一个天高云淡蓝天丽日的中午,麦场上金灿灿的麦粒在秋阳下反射着金光。麦场三百米远处的二号羊圈里,散发出的浓浓羊粪味在秋风里,四处飘散。
萧梦迪却丝毫没有闻到羊粪蛋的臭味,她坐在麦场一角,埋头看书,入了迷。她脸上红喷喷的,额上是一层细汗珠。
“梦迪,快回去,我来看麦场!”妈妈急匆匆地从麦场与洋芋地间那条小洪沟上的两根腕粗柳木棍搭的小桥,走来。
“妈,我吃过饭还不到一个小时呢!还是我在这里看麦场,你回去再休息休息吧!”梦迪从书里抬起脸,并没起身。
“你回去吧,我吃过饭了,还是我来看。连队中午有电影!你回去看吧!”妈妈说着,来到她身边,在一边坐下,顺手摘下女儿头发上粘的几根麦芒麦子皮。
“电影?!啥电影?”梦迪眼里顿时放光,她合上这本发黄卷边的小说《青春之歌》。
“不晓得是啥电影?反正,梦桑塔里他们说的,家家都已经搬着凳子,往俱乐部冲去了!如果不是有电影,我本来还想在家里躺一会儿呢!”
“咦?如果连队放电影,电影机子会从麦场那边的大公路上突突突地过去的,我咋没听见电影机的声音呢?”
“电影机是从十三连那边过来的!你赶快走吧,说不定,电影现在都开演了呢!”
“哦,妈,那,还是我在这里看麦场,你回去看吧!”她言不由衷地笑道。
“那咋行?全连队人都在看电影,要是有人搞破坏,一把火烧了麦场,不得了!你一个蛋黄水水没干的娃娃,到时候能干啥?!别看你快跟你妈一样高了,要和你妈比起来,还是差远了!你快回去,别啰嗦了!”
“那好,妈,我去俱乐部看完电影,再来替你!”萧梦迪说着,站起身,把卷起的书塞进左裤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