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想起劳动,萧梦迪就觉得,头疼。
不过,有一次劳动,她一开始很讨厌,到最后,她被感动,震撼了。那次劳动,被她写进了作文里。
“同学们,你们五甲班的班主任胡老师,也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在上次作文课上给你们布置了作文,题目是‘记一次最难忘的劳动’的记叙文。结果,大前天,你们胡老师突然有事请假了,你们昨天上午的语文课是教初二语文的王老师代课的。今天下午这节作文课,由我给你们上,我是教初三语文的张林老师,弓、长张的张,树林的林。同学们,欢不欢迎我呀?”讲台前,中等个,三十出头的张老师,笑眯眯地望着同学们,一口浓浓的四川腔普通话。
张老师扶了下藏蓝色的鸭舌帽,紫红边眼镜框里一双深陷的眼睛里满是和蔼的笑意,白皙的大方脸盘上,络腮胡子刮得泛青的腮帮下巴抖动着。
“欢迎、欢迎!”哗哗地,同学们热情地拍起手掌。
中间第三排的张英姿扭头对斜后排的几个同学悄悄道:“胡老师昨晚去场部医院,生娃娃了!”
啊,胡老师去生娃娃了?!萧梦迪心里吃了一惊,瘦高苗条的胡老师穿着杏红色棉衣的身影在眼前一晃,根本没看到胡老师的肚子是鼓起的呀!
“谢谢同学们,你们很热情!不过,有的同学,看看你们的作文,写的尽是些啥子哟?!要么空洞无物,满篇尽啥子华主席率领我们继续新长征、抓纲治国大干快上!全国一派形势大好,我们这里也一样!一堆的套话、废话!
要么,就说自己积极学雷锋创三好,帮老大娘、老大爷推车上桥头。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帮老大娘、老大爷推车?只看你帮老大娘、老大爷推车上桥头这回事,是你在劳动吗?分明是你在做好事嘛,离题万里!
当然,做好事要打双引号!哪来的那么多老大娘老大爷需要你们去推车上桥头!”五甲班的同学们在张老师带着浓浓川腔的普通话里,轰笑。
“下面,我读一篇作文,同学们,你们看看人家是咋写的?写作文,就得有真情实感!这个同学的作文名字叫:《记一次最难忘的劳动——除厕所》!”张老师晃了晃手里的一个作文本。
接着,张老师声情并茂地读起来:
“从小到大,我参加过学校组织的好多次劳动,我都很难忘。但,我最难忘的一次劳动是——除厕所。
咱们三中,由四排房子、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合围而成。每排房子之间都有四五米宽的空隙,这些空隙就是三中的四个天然大门,以供不同方向连队的学生们出入。
我们学校,每隔半个月就要除一次厕所。从四年级到初二,每个班都得除厕所。这座干红柳枝搭的露天厕所在大操场边上的一角,离我们五甲班三百多米。三年级以下的小同学,不除厕所。初三学生也不除厕所,因为初三的同学要考高中了。
每年十月底到三月中旬,除厕所,还好受点,臭味小,也没有乱爬乱滚的蛆。但,粪坑里的粪尿冻得梆硬,每个蹲坑里冻硬的鸡毛掸子粗细的粪柱,只差两三公分,就与蹲板平齐了!除厕所的同学们,就得用坎土曼、铁锹把粪柱挖断、敲平,再用红柳筐挑走。
天热的时候除厕所,就遭老鼻子罪了。
去年六一节后的一天,下午放学后,轮到我们四甲班除女厕所,四乙班除一红柳篱笆之隔的男厕所。
同学们头天傍晚放学前就商量好,谁带坎土曼、铁锹?谁带扁担红柳筐?我带的是一把妈妈用缺了口的小坎土曼。
六月天的露天厕所,那叫一个热浪滚滚臭风滚滚!我们捏着鼻子,在臭气扑鼻、蠕动着一条条小手指长、拖着细长尾巴、肉囊馕白蛆的粪坑里,用坎土曼、铁锹把土和粪尿使劲搅拌,直到看不出屎尿的样子后,再挖进铲进舀进红柳筐子里,挑到、抬到学校后面一百多米外的一个大坑里倒掉。
女厕所的蹲坑上,有六块木板。正当我们除到第三块板子下的粪坑时,土倒进去后,却怎么也搅不动!不知粪坑底下有啥东西?!我们不知道咋办?
我们正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土和粪搅匀了?
这时,已经除得差不多,来我们班看热闹的四乙班的詹五一同学,他家是甘肃的,他有两坨天然的红脸蛋,和我看到的大多数甘肃人一样。
詹五一推开我们,把两个有蓝布补丁的灰布裤腿卷到大腿根,“噗通”一声跳进白蛆蠕动翻滚乱爬着的粪坑!
在一片惊叫声中,在粪水和土淹到他大腿的黑黄色粪坑中,他神色坦然,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地,用两脚使劲踩着、摸索着。
突然,他微微皱起眉头,停下踩踏!在又一片的惊叫声里,只见,他撸起袖子,弯腰,“噗呲”一声,两手插进了粪坑里!
他低着头,两手在白蛆蠕动的粪坑里摸了几下,猛然从黄黑臭的粪汤里,双手端起一个沾着粪尿蛆虫的黧黑色大红柳疙瘩,直起腰,像展示战利品一样,长出一口气笑道,‘哈哈!一大块红柳根!怪不得你们搅拌不动!这下好了,我把这块绊脚石给你们连锅端了!你们赶紧倒土,继续搅拌吧!’…”
读到这,张老师放下作文本,抬头说:“同学们,从这篇除厕所的作文里,我好像看到了那天你们除厕所时活灵活现的情景!同学们,一篇好作文,要真实、自然,这次你们班最好的一篇作文,就是萧梦迪同学的——《除厕所》,你们要向她学习!”
同学们的热烈的掌声里,张老师侧头向萧梦迪笑道:“我记得你们班的课文,得到下下个礼拜才能学到‘琢磨’这个生词,萧梦迪同学,你怎么会用这个词?而且,还用得很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