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萨巴依这才不耐烦地骂一句:谁进你那粪坑样的猪窝!去去去,收了破烂,立马跟过来!带着两个狗腿子,走了。
我爸妈气呼呼地问奶奶,是不是要赶着去追巴依老爷?我奶奶轻轻地,“嘿嘿”一笑:追个鬼!
于是,我奶奶、爸妈只简单收拾了一下,等天黑下来,就着星光,一路“啪啪”地抽打着小毛驴,向着库车的相反方向——阿克苏,拼命前进!
西进,西进!我们的毛驴车,一路西进!
我爸妈说,我们要找一片没有巴依老爷的地方去!
塔里木这么大,塔克拉玛干这么大,我们用自己的双手辛勤劳动创造的东西,哈马斯属于我们自己!奶奶很高兴,觉得我爸妈很有志气。
我们一家人越往西去,越荒凉,几乎看不到啥人烟。当时,我爸爸妈妈弄不懂,为啥一碗泉那样的地方都住着几十户人家,而有着滚滚河水的塔里木河畔却为啥人烟稀少?!
一个多月来,他们从阿克苏到阿拉尔这近两百公里的土地上,只碰到过两户牧民,一户在现在的八十四,一户在现在的六十八,八十四、六十八,是指这里离阿克苏还有八十四公里、六十八公里。他们不是为了逃巴依的高利贷旧债,就是为了躲避仇家…
“难怪,八十四、六十八?这两个地名,让我想起来,咱们64年第一次从阿克苏出发来三棵树的路上,在一个叫八十八的几间小泥屋里喝过水,在一个叫六十四的露天厕所里方便过,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地名还有这么叫的!”王眉娥喃喃道。
“哎呀,你们别打岔!古丽,继续继续你家的故事,蛮神奇的,我最欢喜听了!”老病号来了精神,眼里闪闪发光。
“你呀,除了干活,啥都欢喜!”宋雪婵点了一下自己丈夫的脑门。
“好,你们喜欢听,我就继续往下说!”古丽眼里闪闪发光,把健壮的身子往后仰了仰,头靠在热乎乎的火墙上。
“我爸妈在六十八的那户牧民那里,用一面口袋包谷籽和一公斤方块糖,换了五头黑绵羊、一只黑亮的小卷毛狗,坐着毛驴车,继续向西走。
我爸说,越往前走,老巴依一家,越找不到我们。直到,我们的毛驴车被一条大河拦住了。这条翻腾着浑浊黄水的大河,就是塔里木河。河岸两边,到处是一片片老胡杨、红柳丛、芦苇荡,到处是荒滩、沙包、白花花的盐碱地,和一条条小鸿沟!树丛后、滩荡里到处闪动着小动物的身影,真是黄羊、野兔满地跑,野鸡飞到饭锅里!于是,我们一家就在大河北岸五六百米远的一棵高大老胡杨身边,搭起帐篷,安顿下来。选这里安家,背靠大树觉得安全,到河边取水也方便。
我奶奶爸爸都以为到了人间仙境,再也不用怕巴依老爷了!只要自己舍得花力气,大片的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没人跟我们抢跟我们争!我爸妈干劲冲天地搭起了三间红柳棚子的小土屋,刨开白花花的壳子,挖掉树根草根,起早贪黑没命地干,终于,在屋后开出了一小片土地。我们家,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片土地!奶奶、爸爸、妈妈,当时,那个高兴劲呀!
可好景不长,古丽叹了口气说,到了来年四月,地上开始冒出芦苇尖时,屋后的包谷田、葵花地,只稀稀拉拉地出了几棵秧!奶奶爸爸妈妈才知道,那白花花的盐碱地上的汗水,几乎是白搭了!
接着,五月,塔里木河发洪水,河水漫上河岸,河滩里的沙枣树树丛、红柳丛,甚至一些不太高的胡杨都泡在了黄浊的水里。河水淹了家里的土屋,淹了那片长着稀稀拉拉秧苗的白花花的盐碱地,淹了羊圈,冲走了来不及抱走的三只羊子。一家人不得不爬到老胡杨树杈上藏身时,爸爸妈妈才明白,为啥塔里木有这么多的水,却人烟稀少了!
“古丽,你家真不容易啊!你们一家,咋在这种地方生活呀?”宋雪婵摇头叹道。
“我爸妈说,再不容易,好歹没凶恶的地主巴依,我们一家至少不用提心吊胆——被巴依捉了去!虽然,暴风雨来的时候,狂风大雪来的时候,我们的凉棚被大风吹散,小屋的红柳椽子被风吹得嘎嘎吱吱地响,我们也提心吊胆,但我爸妈说,也好过巴依老爷的皮鞭和砍刀!反正,我们一家在荒原上,还算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