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彩票站,直接去火车站。
郑夺家,不在樊阳,而在樊阳下辖的县城。
他是住校生。
高考完了,返校看榜,当然是火车来,火车回。
从县城到樊阳,一天七八趟火车,都是慢车,45分钟到家,票价五元,无座。
五点那趟,人稍微少点。
车上人挤人,他靠门口站着,看着窗外倒退的乡村风景。
阔别二十二年,居然再次乘上这趟历史的破车,令他到现在还有点恍惚,自己真的重生了吗?
“车上注意安全,看管好贵重物品,小心扒手!”
乘务员像条鱼一样,从人群中,滑溜溜地穿过去,从一节车厢钻进另一节车厢,不带感情地重复着日常警告。
这年头,火车上的小偷非常多,甚至还有害命的,屡见不鲜。
有财不能外露。
郑夺的一只手,始终留在裤兜里,攥着那一千多元钱和彩票,未曾放松过警惕。
他不禁想起,前世有一次,寒假回家,就在这车上的一次,微不足道的经历。
印象之深,记了一辈子。
那是二十三年前。
换算成这辈子的时间,也就是去年。
他穿着一件厚毛衣,外面套着西服,西服的内袋里,装着廉价的人造革钱包。
钱包里,总共15元钱,相当于在高中食堂里,三天的伙食费。
一张10元的,一张5元的,此外,连个硬币都没有。
也是人挤人,他和同县又同校的同学李旭东,一起乘火车回家。
也是靠着门边,两人聊着“反恐”心得——射击游戏《反恐精英》,怎么甩狙、怎么鬼跳。
45分钟,一晃而过。
下了车,伸手进口袋里摸车票,碰到了钱包,“啪”一声掉到地上。
这才发现,衣服内袋的下缘被割破了。
那切口十分精准。
因为钱包是长方形的,横躺着的话,就掉不出来,竖着才会掉出来。
郑夺仔细检查、琢磨了一番,马上就明白了原理。
小偷割破口袋,把钱包竖着拿出来,取走钱后,又横着放回去。
这业务手法熟练至极,精妙程度,恐怕不逊于卖油翁,“客户”竟然全程无知觉。
最神奇的是,人家只拿钱,归还了钱包和证件。
最最神奇的是,人家只拿了5元钱,留下了10元钱。
前世,这件事令郑夺自我怀疑了很多年,以为自己记错了。
偷都偷了,归还证件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连钱都只拿小的,留大的?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钱包里本来就只有一张10元,小偷看他实在太可怜,分文未取。
这才说得通。
可是,今生不同,他能读取自己的详细记忆,和超忆症患者一样,什么细枝末节,一查便知。
真相就是,钱包里确实有一张5元,加一张10元。
“做贼的,摸都摸出来了,就不能走空,所以才如此为之吧!
“小偷还讲究个盗亦有道,可是那些大慈善家,对我这种已经处在社会底层的人,真是一点也不手软啊!”
前世为什么跳楼?
你品品吧。
列车到站了,出站走半小时,就到家。
棉纺厂家属院,五层高的小居民楼。
墙皮剥落,露出大片大片的红砖,像一个三度烧伤病人的皮肤。
楼道里长年潮湿阴冷,又窄、又黑、又臭,散发着流浪猫狗的屎尿味。
钥匙捅开位于四楼的家门,父亲郑国宝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刮鱼鳞。
一个浑浊的嗓音从厨房往外拱:“看了吗?多少分儿?”
“五百九十九,中等偏上一点。全班最高是六百二十几,年级最高是六百三十几。我这分儿,报中原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郑夺说着和上辈子同样的话,但语气完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