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懊丧、胆怯,而是从容、自信。
中原大学,乃是本省第一名校,全国高校排名第九。
即使是本省考生,非中原市的,599分就想进去,还是有点悬。
刮鱼鳞的声音,停顿了三四秒钟,然后继续。
父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差一分六百,已经很高了。我问了好几家,都说今年题难。中原……还是算了,不考虑,报个保险点的,选个好专业,毕业了考公,安安稳稳。”
郑夺换好了拖鞋,来到厨房。
看着二十年没见的父亲,又惊、又喜、又怕、又恨。
父亲47岁,两鬓已斑白,深深的法令纹,能夹死夏天的蚊子。
安安稳稳,是他嘴上挂了半辈子的口头禅。
对于报志愿,和未来的发展,郑夺有自己的理想。
上辈子,和父亲争得面红耳赤,挨了好几耳光,和拖鞋底子,终于还是屈从于“安安稳稳”四个字。
然后,悔恨了半辈子。
这一次,他不再顶嘴,默默地帮父亲准备晚餐。
他知道,父亲对安稳、考公,有很深的执念,并不是为儿子的未来着想,而是源于父亲自己的遗憾。
郑国宝爱的女人,并不是郑夺的母亲,而是认识她之前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选择了“当官的”,抛弃了郑国宝。
并且说,女人不是爱钱贪权,而是图个安稳。
也是,七九、八〇年那会儿,当官的不安稳,难道小工人和下海的安稳吗?
这个秘密,是父亲临死前,才向郑夺吐露的。
他在病床上,喋喋不休地说:“当年你报志愿的时候,我要是少唠叨两句,让你大胆地报中原,换个城市,那件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是我害了你一辈子。”
父亲死后,郑夺依然无法释怀。
对报志愿这事,继续遗憾了近二十年,直到人生的终点。
那件事对他整个人生的打击,实在过于沉重,也是一切厄运和悲剧的开端。
如今,一切重新再来,郑夺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由自己做主。
父亲想说什么,说他的就是,反正自己不会听。
饭桌上,父亲问:“这事,要不要跟你妈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知会一声?上大学,不是小事。”
“没必要。”
“嗯!”父亲重重附和一声,表示认同。
“爸!”
“嗯?”
“给你个惊喜。”
“还有什么惊喜?还能加分儿啊?”
郑夺从兜里掏出1000元钱,当面数出900,推到父亲碗边上,剩下100,重新装回口袋。
父亲瞪着双眼,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筷子尖的鱼肉滴着汤水。
其目光,在钞票和儿子脸上来回切换几次,没说出话来。
“打工赚的,给市里的报社、电视台提供新闻线索,一条线索,奖励五十,就是到处跑腿,干的是累活苦活。要是能写稿子,给一百两百的都有。”
郑夺用声音特别强调了“累活苦活”这个重点。
他清楚,这才是父亲认可的价值观、人生观。
他忘不了,前世和父亲争执,说要报中原大学,将来要自己开公司,让别人替自己赚钱时,所受到的父亲的毒打。
彼时,父亲挥舞着皮带,咬牙切齿地说:“人的命运是注定的,不能改变的,什么身份的人,就老老实实守住自己该有的活法,别给我好高骛远!
“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让别人替你赚钱,当资本家,你要是敢走这种歪门邪道,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此时,父亲在听完他刚编的瞎话后,果然没有动怒,而是真的有几分惊喜。
“给报社跑跑腿,能挣这么多?写稿子还更高啊?”父亲露出笑容,把钱又推回给儿子,“你自己拿着,上大学,当零花。要不,你就报个新闻专业?”
他甚至忘了,儿子学的是理工科。
郑夺放下碗,站起身,走到桌子对面,拿着钱,塞到父亲衬衣口袋里。
“这是我凭劳力,赚的第一笔钱,专门孝敬你的。
“这个工作,我到了大学,也会继续兼职做。以后我自己养活自己,自己交学费,不要你花钱,我给你钱。
“你拿去打牌,跟别人吹牛去。实打实地说你儿子赚钱了,正正经经的营生。”
父亲笑呵呵,夹起一大块鱼肉,放到郑夺碗里,“哪天报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