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旭东就在棉纺厂家属院里,扯着嗓子喊郑夺的名字。
“郑夺,快下来,晚了上不了机啦!”
一楼院子里,有公共的水池,一排水龙头,放得哗哗直响,水压大得像瀑布,能把人手打疼。
这年月,谁家也不敢这么大方地用水。
但公家水不要钱。
一群妇女,天蒙蒙亮,就爬起来占位子,洗完衣服洗拖把,洗完拖把洗米洗菜。
听见李旭东的大嗓门儿,她们中的一些人暗赞:“这声音,中气真足,好身体,真有劲儿!”
另几个则转过头去,狠狠瞪一眼这个壮实的年轻人,骂道:“哪儿来的小流氓?大清早的瞎喊啥?”
李旭东高1.75米,膀大腰圆,浑身筋肉。
不去练体育,而是学文理,其实是浪费人才,也为难他一颗PT型大脑。
PT型大脑,乃郭氏医学专有名词,也叫做“葡萄型”。
其长相,不容易让少女一见钟情,对大妈来说,还是挺耐看的。
他也回头,还以狠颜色,瞪着骂他的人说:“偷水的,你骂谁流氓?我打电脑碍你事了?”
附近一带,总共就一家网吧,规模也小,十几台电脑,去晚了,真就抢不到位子。
当时“网吧”这个词还不普及,小地方叫它“电脑房”,以红色警戒、星际争霸、沙丘这类游戏为主。
而反恐精英一经推出,立刻就霸占了所有屏幕,鼠标和键盘也不知被砸烂了多少。
李旭东玩这个,很有天分,很快就成了县城神狙手。
兜里有点零花钱,就去霸机,还特别喜欢带郑夺这个菜鸟,来彰显自己机霸的威风。
还有就是,郑夺花钱特省,在学校食堂里打饭,都舍不得吃饱。
因此,身上总有花不完的钱,可供定向救济某位“穷”人——李旭东。
他们两个从小学、初中直到高中,都是同学,还一直同班。
学习成绩上,李旭东总是垫底,郑夺一直处于中等偏上,偶尔拔个尖。
打游戏,就反过来了。
郑夺听见楼下吵架,醒了,打开窗户往下看。
父亲已经上班走了,桌上剩着馒头和榨菜丝。
他把馒头撕开一个大豁口,把榨菜丝塞进去,嚼起来软硬可口,嘎嘣脆。
拎着昨天买的曲奇饼干,下了楼,两人出了家属院。
李旭东问:“昨天你去学校看分儿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牛啊,差一分六百,我才考个五五五。人比人,气死人!
“老板,来包三五!”
路过烟酒店,李旭东掏出10元钱,买了包555牌香烟,最便宜的一种。
不知是庆祝,还是祭奠自己考了个555。
他撕开包装,抽出一根递到郑夺面前,“哎,借十元!”
“我不抽,谢……”郑夺木然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烟棍,又抬头看看另一尊“烟棍”,有点不解。
心里叹口气,“嗐,算了。”
从裤兜里摸出钱来,有张一百的,还有三四十零票。
他把零票全给了李旭东,像偷水的妇女一样大方。
想了想,又收回来,换另一只手,把百元大钞递过去,说:“不用还了。”
李旭东大皱眉头,相信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的。
他不知道,上辈子,在郑夺受难的日子里,自己几乎是对方人生中,唯一的阳光。
电脑房里。
李旭东的嘴,一刻不停,嚼着曲奇,抽着烟,还不停地骂人。
又说起,初中同学要搞聚会,高中同学也搞聚会,县里一场,市里一场。
还有小道消息说,谁打算跟谁表白了,谁则要去外国上大学。
“王琪考了五百九十,和你差九分。你们俩……会报同一个学校吧?到了大学,是不是要正式谈了?”
郑夺听见王琪这个名字,想起很多不愉快的事,冷冷一笑,什么也不说。
他陪李旭东反了一小时恐,就退出游戏,打开IE浏览器,搜索福彩开奖号码。
尽管在彩票站女老板的未来记忆里,看得真真切切,但还是想再确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