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是在乞巧灯会上遇见的。
十三岁那年的灯会格外热闹些。到处是红亮的灯光,在热腾的夜晚摇晃。到处是熙攘的人群,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动。两边的小贩摆摊出售各种小玩意儿,当然,最主要的是花灯和面具了。
大哥为我们付了钱,我们都戴上了各自挑选的面具。钟阳哥哥选的浅蓝色马面具,二姐也是浅蓝色的,不过是蝴蝶样子罢了;大哥的面具我没看出什么样,只知是金色的;观晴、三姐和我都是淡绿的猫面具。
我们本是很有气势地一起走着,可人实在太多了。前面那个大婶真是太慢了,我又不好挤又不好推,拉着三姐放慢了速度,都怪那个大婶,这么大岁数还出来逛灯市!这本来是年轻人的日子啊。想到这儿,我摸了摸怀中的缨络,想不到那个小气鬼真的不来了。
突然看见路边一盏很漂亮的花灯,于是扯着三姐停下来。我问那个小贩:“这是什么花灯?”
那人很热情地凑上来,操着一副外地口音嘴里哇啦哇啦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娘子亲手做的梅花灯,是这些里头最漂亮的!”
“梅花?有拿梅花的样子做花灯的吗?”三姐在一边问。我在渌城并未见过梅花,只是从书中得知此花凌寒盛开,生命力顽强,异常美丽。
“有啊姑娘,您瞧这不就是。多漂亮!”小贩在一边怂恿我们买。
我伸手摸向怀中,呀,没揣钱,于是看向三姐,三姐鄙弃地甩我一个眼色,对小贩说:“请问这灯怎么卖啊?”
小贩立即伸出五根指头,嘴上说着:“不贵不贵,五个铜子收您。”
我可爱的三姐又剜我一眼,掏出钱给我买了。
提着新买的花灯,我高兴得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捧起灯仔细看着,放大版的五瓣梅,灯壁是薄如蝉翼的纱纸。满意地笑一笑,等会儿拿到他们面前去炫耀一番。
抬头看时,已不见了三姐的影子。
我抱着灯在人群里面寻找,踮起脚尖左看右看,就是没看见三姐的影子。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脑袋,和晃眼的灯光。
一边看一边走,就不小心撞到了人。胸前一碰,梅花灯就有些变形了。我心里有些愤愤,转过头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戴着银色面具,站在我身边,衣着发式颇为整洁,服饰看起来很精致,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我从未闻过的。
“姑娘没事吧?”那男子开口,嗓音温醇又带着特有的韵味,令人想起风过绿水撩起波澜的惬意。是个年轻男子吧。
“我方才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你,失礼了。”我做出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那年轻男子答:“在下没事,倒是姑娘的灯坏了,却是在下的不是了。莫若在下赔姑娘一盏?”
我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便说:“你怎么赔?你见过梅花吗?”据我所知梅花与金莲花一样是渌城没有的东西,除非他和我一样看过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否则是不会知晓的。
那年轻男子愣了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当然见过,在下的家乡梅花遍野,百里芳华。只要姑娘想要,在下定赔你一盏更好的。”他似乎成竹在胸。
看来这又是一个外乡人。这人笑起来,虽只露出半张脸,但那唇勾起的弧度是如此好看,面具后那一双眸子光华流转,继而神采熠熠地看着我。看着那样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睛,我就像看见了新年夜空中怒放的烟花,漫天都是漏下的彩色光雨,赏心悦目。
我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一盏花灯而已。公子慢慢玩吧,就此别过。”
我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匆忙离开了。可是逛灯会的人这么多,我怎么找得到他们呀?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时他们应该去乘船了吧。于是我走出人群,来到码头,跳上了往年我们坐的那艘船。
我刚跳上船,他们就上来了。我立即跑到船那一头去,躲在船篷背后。秦淮的水荡悠悠的,小船微微上下起伏。我拨开嘴边的头发,不发出一点声响。这群人,居然也不等我就上船了,我非要让他们着急不可。
过了好一会儿,船才离岸。船夫在那一头撑着篙。他大概也没看见我。
夜空随着船行缓缓地移动,满天璀璨星子就像巨大宫室的穹顶,闪烁着,相映成趣。
我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却没有听见往常的笑声。我又等了等,发觉有点不对劲。终于沉不住气,慢慢向船舱靠近。我伸手撩起帘子。
一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就像早就等在那里一样。那人双眼冷漠凛然,看见我之后略显惊讶。
“怎么不是……”我结结巴巴地说话,打量着与我面对面的的这名男子。他的衣着发式,这不是方才我撞到的那位公子吗?
他看见了我的梅花灯,微蹙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歉疚地笑起来,说:“抱歉。我是本地人,每年乞巧都和哥哥姐姐坐这个船夫的船,没想到弄错了。”
“兄长,那是谁?”里面传出女声。
他退了一步,侧过身,我看见一位与年轻小姐坐在里面。两个仆人掌着灯,桌椅的影子斜在舱壁上,灯光昏黄昏黄的。
“当地百姓。我多心了。”他又对我说,“姑娘莫怪,之前我与舍妹租船之时,船夫原是要把船留着给老主顾,只是后来来了一位姑娘,说她们人没来齐,就让我们上船了。现在看来,你便是那迟到的一位。”
原来,他们为了等我留下来并未上船,没想到我先上了这船。我带着礼貌的微笑,建议道:“既然是个误会,我便在下一个停靠点上岸好了。多有打扰。”
“姑娘不必客气。还未介绍,在下封都人氏迟暄,这是舍妹迟晗,我们是来此处游玩。”年轻男子主动介绍道。
“原来是帝都人。我叫秦思合,是与这河流一个姓氏的。今日有幸相识,一定要给你们好好讲讲我们渌城。”我对里面坐的迟姑娘也点了点头,迟姑娘也报我以微笑。
“秦姑娘快请坐。”迟公子邀请道。
我客气地坐下,拿出东道主的架势,主动开口:“据我所知,渌城在江南城镇中并不闻名,远远比不上扬州等地,你们既然是北方人,怎么会选择道渌城这样的小地方呢?”
“扬州虽好,但每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优美之处,舍妹还说扬州太闹了,更喜欢渌城的清静淳朴。”迟公子解释。
他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方才在闹市里已是特别,现在坐在小小的船舱中,更加清晰地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那时只有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才有的嗓音。他给人的感觉很亲切,很温和,说话的时候,仿佛融入了稠稠的灯光,又好像,那暖黄轻柔的光芒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而他的话语就更特别了。他说,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独特之处。他定是游历过许多地方才会这样说了。我从没去过渌城以外的地方,这是真的吗?
我瞬间有些崇拜他,但又不想表露地太明显,轻松地说:“既然如此,我必定好好向你们介绍渌城的优美之处了。来渌城,必定游秦淮,品渌水,上风月。秦淮你们现在正游着;品渌水呢,这渌水其名曰水,实则为酒。它甜美香醇,后劲极大,很多人喝三杯之后必醉,却有更多的人贪恋它的美味强饮,之后便人事不醒咯。风月嘛,二位必定要在风月小港下船,去看一看那边的烟波楼,虽说是青楼,但并不同于别处的青楼,那里是才子佳人吟诗作画,品茶饮酒的最佳去处,而且,还有专门的老师教授各种各样的技艺。”
说到这里,我又不由得想起那个临窗照水的绝美女子,若她是烟波楼的女子,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拜访她了,毕竟烟波楼是当地最好的也是最正规的青楼。可惜爹爹除了烟波楼,就不再允许我们去别的青楼了。
迟姑娘笑道:“我发现这里的女子都生的极美,秦姑娘更是清新动人了。”说罢友好地微笑。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秦思合面容如水,谁见了都会这么想,便回答她说:“姑娘你就别取笑我了,我的姐姐们那才叫美丽动人。说起来我二姐与你还有些相似哩,特别是眼睛。她们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
“你有兄弟姊妹?”迟公子问。
“是,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我们家也有很多兄弟姊妹,不过……”迟姑娘挽住她哥哥道,“我与我暄哥哥最亲了。妹妹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爹爹是教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