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他又问:“我写的信……你都看到了吗?”
我又点点头。盛延每半年就会往家里寄信,末尾总会问我们兄妹四人安好,盛伯母每次都会特意说起此事,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我和三姐。
“你不是在塞北么?怎么来封都了?”我问。
“我在塞北已有两年,按照更戍条例是要被调回封都的,我也是年前才到。只是听闻陛下废除了更戍例法,之后应该是要常驻封都了。你呢?你家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除夕,校尉许我们归家半日,我没有投靠的亲友,便出来闲逛了。你怎么不在家里过?”
“你还真是消息闭塞。盛延,一切都变了。”我略有些感慨,简单讲了讲家中的近况。
他花了好些功夫才反应过来,缓慢地点了点头:“原来他们所说不假。可是,我没变,你看,我真没变。”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你不仅长高了,还变瘦了,样貌也变好看了,人也壮实了,而且声音变成熟了。要说不变的,就是还和以前一样傻。”
“你!”
我吐了吐舌头,岔开话题:“既然你在封没有投靠的亲朋,不如来我家迎新年,如何?秦府不远的。”
他离开家时,不过是十五六的年岁,独自一人在边疆戍守,想是吃了不少苦,我有些心疼,想着邀请他来家里作客,除夕就该团团圆圆的。
他看了看自己周身,“突然拜访,都没有准备礼物,秦伯伯和伯母……”
我道:“他们进宫了,家里只有我和姐姐。姐姐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盛延推辞道:“校尉只许了半日的假,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我有些难过,才刚见面不久,他便又要回去了,连上家里坐坐都不行。
我与盛延慢慢在长街上走着。这时,只闻一声巨响,我和盛延齐齐抬头。皇宫上方的天空开出一大片焰火,暗了天际的星子,爆出一朵又一朵,炸得浓厚的夜色也一点一点化开,褪去,流入了仰头看烟火的人的眼。
渐渐听见附近的宅院人声鼎沸,大人小孩欢呼雀跃,空空荡荡的街道一时间人声四起。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嘴角挂着笑意。这一刻头顶的烟花,无限壮美。
我心中按捺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久,我一直想亲口问问他。只是在这偌大陌生的封都,团聚都是那样艰难,重逢怎可不好好珍惜?我不敢问出口。
很久很久,夜色又渐渐掩映下来,我们也不知不觉走到了秦府附近。
“得空来看我们好吗?你下次来这里看我们?”我指了指远处秦府的大门。
盛延用力点点头:“一定一定。”
想了想,我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盛延,你当初本可以不去服役的,为何家中不使些银钱,让你留在渌城?你为何非要去塞北那么远的地方?”
我的心怦怦直跳,即使逃避多年,我的内心仍然清楚地知道,当年,我就是和盛延大吵了一架,之后他便告诉我他要走了。我怕,是我年少的无心之言,左右了他本该安逸舒适的人生。这两年我也不止一次地后悔,后悔当年会说出那样的话。
“思合,是你告诉我,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像许钟阳那般游历四方。出来这些年我也渐渐明白了,从前自己是多么幼稚,你说的没有错。思合,我明白你。”他走到我对面,目光明亮坚定,“你总是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脱口而出的话要暗地里后悔许久。我也同你一样,不然年少时分,我俩就不会总是在拌嘴,总是在赌气。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些年我从未后悔从家乡来到北方。我见识了这边的大好河山,见识了广袤旷野,无边无际的草原,也见识了许多顽强的生命……如今,我已经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儿,也希望你能多看看我,少骂我两句,可好?”
我看着皎皎月光下的盛延,他剑眉浓密,面容英俊坚毅,只是此刻凝望着我的双眼深情如水。我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
我一直明白他的心思。我一直觉察到的。只是年少时的我眼里只有许钟阳,只觉得他的注视令我烦扰。我便对他没有过好脸色。很多时候后悔自己对他过于刻薄,但下一次见到他笑嘻嘻的鬼脸,我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口不应心。
如今,世事变迁,许钟阳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记忆中的懵懂少年忽而成长为魁梧英俊的男子汉,他站在我面前,说自己从未改变。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他道别,又是如何返回思砚居的。两年前的记忆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