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日，雪霁初明。我赏了麟趾宫人半年月俸作赏钱，湘云带着宫婢和内官到库房领了银钱，人人面上皆是喜气洋洋。

庭院的地面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远处的沧浪湾冰封三尺，雨笙带头和小宫娥在湖面冰嬉，十分热闹。

我坐在亭子里赏雪，闭了窗户，门前都遮盖了厚厚的挡风，炭火烧的很旺，并不寒冷。听着亭外的欢声笑语，我的心情也十分愉悦。

等待的人终于到了。莲舟身着粉色斗篷进入湖心亭中，见了我，脱了斗篷帽子，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给我行礼。

“不必多礼，坐吧。”我懒懒道，“此处雪景甚美，贤才人今日真是来的巧了。”

“娘娘好兴致。只是嫔妾就没有娘娘这般福气了，自嫔妾落水小产后，身子总是虚得很，十分畏寒，若没有娘娘宫里上好的银碳，在嫔妾的小小浣莲阁，定是只能呆在殿内的。”莲舟语气酸楚，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如此，才人宫里的婢女领月俸时，多拿两块银碳便是。”

“嫔妾在意的，又何止两块炭火！”莲舟有些急了，“嫔妾今日前来，是想要跟娘娘说说心里话，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我看了看身边的湘云，道：“无事，这些话湘云是听得的，上次镜海湖畔栈道的木板，还是她去动的手脚。”我十分坦诚，想要看看她如何对我推心置腹。

莲舟看向湘云，有些吃惊。既然在场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她也不再掩饰，咬牙道：“魏太医明说嫔妾腹中怀有双生男胎，娘娘还让其他太医来骗嫔妾，说是单胎巨大难以分娩。娘娘也明知嫔妾怕死，更怕难产而死，娘娘便让嫔妾以身犯险，流掉了腹中的孩子！如今嫔妾每每会想起那夜生产，便是身心俱痛，肝肠寸断。嫔妾的孩子那时已经六个月大了，小产与生子又有何异？嫔妾半条命都快没了。他们生下来已经全须全尾，若是再等两个月，就算早产，也是有机会能活。嫔妾悔啊！如今日夜想着如何回到当时，不该听信了娘娘的话才好！”

“本宫只是让你诬陷皇后，何曾让你将她推下水去，淹死了她？若是皇后在岸上，必定会即刻叫侍卫来救你，到时候你的孩子说不定还可以保住，何至于让你在冰冷湖水中浸泡许久，非到流产的地步？你倒好，支走了宫女，又把皇后推下水，榴月发现时你们已经被暗流卷走，此时侍卫再来营救，你的孩子可不是留不住了么？”我不为所动，若是莲舟不做的这般绝，皇后也不会因此丧命，“只是这件事你做的实在太好，本宫已经让母后晋了你的位分，又怕你伤神，将你旧有的封号换成了贤。你可知‘贤’这个字的含义？贵淑德贤四妃便有贤妃，若你将来能生下一儿半女，那这贤妃之位，便是本宫对你的承诺。又或者，你的野心不止于此，还想越过本宫，也捡个皇后之位来当当？”

莲舟被我的气势震慑住，滑落座椅，跪在地上瑟瑟道：“嫔妾不敢！嫔妾若真能得娘娘庇佑，再为陛下生下皇子公主，坐上贤妃之位，那嫔妾也死而无憾了。”

我缓和了声音，做出一副真心替她着想的样子，道：“本宫问过太医，若是头生就是双生子，难产的可能性极大。就算是小产那日，你讲胎儿娩出，也豁出半条命去。假如养到足月，一朝分娩，也极有可能遇险丧命，到时候你用命换来的两个皇子，也必定是会被养在淑容或是婕妤膝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你那日哭哭啼啼来求本宫保你性命，本宫必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你平安无虞，又封了才人，每月拿着五十两银的俸禄，处境已经比去年此时好了不只多少。你是本宫曾不顾自身安危跳水相救的人，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我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莲舟亦能感同身受。见我这般为她，她也定下心来，只道：“还请娘娘垂怜，能让嫔妾在娘娘和陛下身边侍奉一二，早日再得喜讯。”

“这是自然。”我伸手扶起她。

挡风忽然被掀起，是雨画。“娘娘，才人，明月阁那边来人说，婉美人宫里的宫女不知怎的顶撞了宁淑容，被宁淑容打断了腿，婉美人跑去宸佑宫找宁淑容理论，宁淑容便将婉美人一同罚了板子，如今正求着娘娘过去做主呢。娘娘可要过去吗？”

明月阁是陆君兮的宫殿，她一定是为了她姐姐才派人来找我帮忙的。只是这冰天雪地，我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出行不便，宫里又是宁淑容在管事，我其实不用去插手的。

“贵妃娘娘，婉美人心慈，一向善待嫔妾，嫔妾小月时，她还来看过我呢。娘娘如今是后宫首位，怎能任由宁淑容这般责打妃嫔？”莲舟央求。

看着眼前的莲舟，我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便去一趟吧。”

宸佑宫与麟趾宫里的并不远，甚至距离迟暄所在的清心殿还要近一些。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宸佑宫，还未踏进宫门，就听见陆君慈和陆君兮两姐妹的哭啼之声。

冰天雪地里雪色烂漫，此处仿佛刚发生过血案。我快步走过，进入殿中，之见几个小内官正将一紫衣宫嫔按在地上，身下已经渗出了血色，应是婉美人陆君慈，她的妹妹陆君兮扑在她身上求饶。宁淑容倚在大殿正中，正悠闲品茗。

见状，方才来麟趾宫通风报信的小宫女一下就爬上前去抱住陆君兮，以身相护。

“今日是新年元日，宸佑宫怎么哭嚎不断？本宫在麟趾宫都听见了。”我走上前去，缓缓开口。

陆君兮见我到了，跪在地上陈情：“贵妃明鉴，宁淑容扣下了合欢殿宫女，私自责罚，我姐姐本是来宸佑宫要人的，结果淑容她污蔑姐姐对她不敬，轻易对妃嫔用刑，打伤了姐姐。若不是贵妃娘娘此时赶到了，我姐姐恐会被淑容打死啊！”

“本宫不过是略施小戒，何曾要打死淑容？陆氏，你莫要信口雌黄污蔑本宫，如今这后宫是本宫协理，你这般胡言乱语，本宫可要治你大不敬之罪！”宁淑容挑眉道，又对我说，“贵妃，您如今身子不便，太后免了您的晨昏定省，让您在麟趾宫好生养胎，还是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罢！”

“谢过淑容关心了。本宫看见淑容下身已有血迹，既然淑容说并非要打死婉美人，罚也罚了，本宫这是来接婉美人回宫的。”我和颜悦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