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万物开始飞快用力地生长着,草长,水长,太阳长,一个新的季节慢慢长出来;人也是一样,愿望的翅膀振动着,向激情澎湃的日子飞去。
泰武九年夏,当乔士毅风尘仆仆地赶到渚溪江边,一言不发地听着手下汇报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已经错过了最佳剿敌时机,如今要做打长久战的准备了。
“布城出动了多少营?”
“内线说六个营。”郅三郎回道:“如今布城空了,乔公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跨江攻布城吧。”
乔士毅那双饱经忧患的眼睛如醒狮般怒睁,嘴角坚毅,眉头紧锁,沉吟良久才问:“三郎,你怎么知道他们空了?”
“我的内线说他们总共六个半营,如今出动了六个营可不就空了吗?”
“哼。你的内线?”乔士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上回也是你的内线害我们攻乌兰寨白白折损了两千人。”
乔士毅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对谁都很严苛,他常常当众训斥下属,哪怕贵族子弟也不放在眼里。
郅三郎的嘴角撇了一下,低下头没吭声。
袁臻看了眼弟弟,清了清嗓子问:“要不要找卫康安支援?卫家离乌兰寨近。”
“不行。”三郎和乔士毅异口同声道。
“上回我军的粮草被于二郎烧了,就因为卫家不肯支援,才导致损失惨重。”郅三郎恨道,“如今乌兰寨被乔公的巧计包围,他们要来,我还看不上呢。”
“没有好处卫家军不会轻易走出西南,而且他们有天然拒绝的理由——守西疆。”乔士毅叹了口气。
“乔公你为什么还不发令,错过这次就没机会了。”随着林允寒的离去,三郎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急于立功。
“乔公可有什么顾虑?”袁臻毕恭毕敬地问,虽然他只比三郎大几个月,却沉稳内敛的多。
“二郎划江而治后,南方的财税进了他的腰包,他早已在城内过起了称王纳妃的逍遥日子,布城背靠马朱山易守难攻,我的意思是熬。”
“那得熬到什么时候?”郅三郎蹭得站了起来。
“你爹还年轻呢,你急什么?”乔士毅冷笑道。
郅三郎的脸顿时红了,薄薄的嘴唇向下抿了抿,脸上的黑痣跟着抖了一下。
“乔公好像在等河兵,是不是另有打算?”袁臻小心地问。
“对,我在等白鱼。”
“是那个在水上把贾通之打得满地找牙的白鱼吗?南北阻隔快两年了,乔公是怎么联系上他的?”袁臻顿时来了兴趣。
“他娘得了一种手脚酸麻的怪病,我替他找到了一名神医。”
“难道乔公打算打水仗?”郅三郎不可思议地问道。
“长期以来我只信奉一个天理,那就是绝不在敌人希望的战场开打。最好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于二郎大张旗鼓带了部队支援乌兰寨,极有可能是希望我们去偷袭布城,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去那边开战。
贾通之知道我们水军弱,没有放重军在龙港。如果布城去支援乌兰寨,我们不如去打龙港。宁可把双方的阵型全部扯乱,然后见机行事,也绝不和敌人直接硬碰硬。”
袁臻连连点头,替乔士毅和郅三郎续上茶水,三人议事时为防隔墙有耳,屋里从不放小厮,他自然而然地做起了烹茶递水的事。
“南渚的经济虽不差,离京城稍稍远了点,而且与北方大平原中间还隔着一座楚山,运送物资不方便,不能强攻布城的原因就在此。
如今乌兰寨吸引了六个营,那我们就用三天逼降龙港,到时乌兰寨的围也就解了。”
袁臻扫了一眼三郎,他的脸上写着:“可于二郎还是逍遥法外。”
“对于布城可以围而不打,布城支援谁,我们就打支援。大郎,你去做这件事。若非必要尽量不要直接和布城发生冲突。”
乔士毅又盯着郅三郎说:“城墙内的信息对我们是完全隔绝的,绝对不能让自己陷于不利之地。水军一到位我就领队去打龙港,臻大郎驻守布城外围,你暂代我在本营调度粮草。”
三郎叹了口气和袁臻两人领了军令状下去了。
绿野红花茂茂向上,夏天的到来,总能让人按耐不住地渴望。想和夏日的阳光一样自由,在大地上不受遮拦地洒落;想和渚溪江的河流一样肆意,在河床间湍急溅出洁白的水花。
夏,就是如此自由。在这般风熏暖、云轻盈、雨清爽、荷正开的日子里,心生灿烂,会有好事发生吗?
五天后,袁臻在自己乌篷船里迎来了郅三郎。
他屏退众人神秘兮兮道:“我的内线说二郎的物资储备有限,之前已经倾尽全力支持乌兰寨了。龙港被袭后,他直接扣了给乌兰寨的弓箭粮草,开始疯狂给龙港送军备物资,但都被你切断了,如今他只能把马朱山的储备粮草转运往龙港。
乌兰寨的连七爷已经明确警告二郎,如果再不给武器兵马,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目前二郎在哪里?”
“他赶去救龙港了。我们只要稍稍推一把,二郎就会后院起火、顾此失彼。谁叫他太贪心,只有三个锅盖的实力,非要去盖十个锅。”
袁郅见大哥一直没开口放,轻嗽道:“打谷场那次实话说我也是迷迷糊糊的,但我为什么要拉着林表哥去说服郭叔叔?没别的,只因你是我大哥,我信你。我这条命交在你手里,我认了。你信我吗?”
那是袁臻担任罗州团练使时候的事了。当时为了防止游牧部落与乌兰寨联手,郭勋渡被派来包抄打谷场,包括林飞、袁郅在内的二十多个将领都支持进攻打谷场,只有袁臻一个人反对。
他执意说:“我去问了沿路的商贩、逃难来的百姓和俘虏,我感觉另有两股势力在向打谷场移动,贸然进攻,有被包围的可能。我们不应该冒险。”
最近投票结果是完全的碾压局:无人支持他。
袁臻急了,他认为此事关乎大军的生死存亡,自己绝不能退让。他见无一人站他队也来了脾气,大声说:“你们硬要打,我就不干了!”
会议就此决定免去袁臻所有职务,第二天进攻打谷场,当晚大家不欢而散。
袁臻回屋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半夜提着马灯去找了袁郅。他又把地形优劣势说了一遍:“三弟,我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陷阱。我真的不放心,能不能把命令晚一点发,再想一想。”
郅三郎答应陪着他去动员林飞,经过一晚上的商量,三人最终说服了郭勋渡。
第二天一早,诸将没等到行军指令,却等来了再次会议,袁臻分析形势,力陈利弊,得到了郭、林两将的赞同,其他人也就从善如流,接受了这一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