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为树林铺上一层玫瑰的色调,暖得发烫。袁臻正在河边一遍又一遍地洗脸,这时孙信跑过来只随便抹了一下便站起来,临走前贼兮兮地问:“主公,你在擦面具吗?是不是每天扮演自己太累了?”说完颠颠地跑没了影。
泰武九年袁臻躺在病床上经常会梦到孙信——那个四肢修长、手脚奇快来抢炊饼的前哨兵。他一直想问问孙信:“你是从什么时候看穿我的?”但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段时间他时常会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务实而细腻的人?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说的话、做的事会冒犯别人?什么时候开始恐惧再也掌握不了命运?
乔士毅死后第二年,林允寒重掌元帅。这次他决定沿用乔公的方案——放弃乌兰寨,改用水军从龙港进攻布城,此举再次遭到袁臻的强烈反对。
他用亲身经历疾呼:“布城铜墙铁壁,根本打不下来。
除了战船和水兵,还有两个问题,一是河道被控制后,南方的粮被截流了,运粮过河打仗对我们很不利。二是我们没有火药。”
林家军中有人嘲讽他受了点伤开始惜命了。
“我们有必要用人肉去堵炮火吗?”袁臻争道。
“那你说怎么办,任其发展?二郎学汉高祖大搞诸侯分封制,如今南方大地主联合起来抵抗御军。刚花了大力气打下的乌兰寨又被夺回去了。”
“目前我们还没有与布城对轰的实力,要慎战啊。
何不养精蓄锐,先把经济搞上去。把龙港的人心收回来,给江南竖个榜样,让大家看看到底是靠朝廷好还是靠于二郎好。一旦把江南的人心收回,从内部瓦解要比从外强攻来得容易。”
“从前有个朝代,认为唐朝的制度大有问题。朝野上下都觉得唐朝骄兵悍将,藩镇肆虐,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是文恬武嬉,天天给下面人讲慎战、慎战。结果金朝一来,他们开始怀念孙权。慎战,从来不是喊的。慎战是心里的态度。喊慎战,是亡国之兆。”李政翘起二郎腿幽幽道。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的胜负不在于赢多少次战役,而在于从政治上彻底吸收占领的地盘,从政治上消灭敌人有生力量,让敌人对自己地盘管控减弱直至毫无影响力。”袁臻一脸严肃道。
“他妈的,将熊熊一窝。”孙祺听不懂什么狗屁政治,只得用力啐一口表达不满。
“与其爆兵压进、长驱直入,不如稳扎稳打。这样后勤压力小,吃补给也方便。”后军统制何守纪点头道,“从古至今就一个霍去病!长驱直入补给危如累卵,的确没有必要冒进!”
袁臻早已不是两年前懵懵懂懂扔下铁锹参军入伍的少年,他不顾林家军的合围羞辱,极力反对冒然进攻还是得到了军中低阶武官及水军的拥护,林允寒正在犹豫怎么处理袁臻这根反骨,突然探子来报:“白鱼投敌去了。”
“你是怎么看着白鱼的?”林允寒冲袁臻吼道。
“白鱼只服恩师乔公,他来南渚本就是为母治病,半年前那个神医失踪后他娘也没了,这之后便神神叨叨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袁臻跟着皱起了眉头。
“他到底是乔士毅的兵还是朝廷的兵?”
众人低下了头。白鱼是个性格怪异的汉子,他的眼里只有乔士毅,稍带能入他眼的也就只剩袁臻了。
林飞轻嗽一下道:“好在水军初具规模,只是要过河除了兵还有一个阻碍,咱们的船不够。”
“大郎你不是成日喊慎战吗?那就负责造船去吧。”林允寒哼道。
袁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收走了兵权,当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袁郅正笑眯眯地在等他:“大哥快来看看谁来了?”
堂屋里坐着的正是发妻吴氏,身后两个侍妾各抱着一个女儿,袁臻离家时小女儿刚出生不久,如今已会叫爹了,袁臻激动地接过来又亲又抱舍不得放手。
“爹爹怎么受伤了?”怀里的小女儿摸了摸他的眉骨问,“疼吗?”
“爹爹见了二姐儿就不疼了。”
“三叔叔手臂上也有个伤口。”大姐儿指了指袁郅。
“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一伙强匪,三弟一路护着我们,替奴和大姐儿挡了一刀。”吴大娘子说到往事唏嘘不已。
“三弟,你怎么样?”袁臻惊道。
“大哥我答应过你的,要把大嫂和侄女们带来,我一定做到。”袁郅笑着摸了摸大姐儿的脑袋,“让你别说,你倒好,见了你爹就把叔叔的话忘记了。”
袁臻满是感动,把妻女安顿好后,与兄弟并肩坐下喝起了酒。袁郅虽然刚到南渚,倒也听说了白天林允寒对他的处置,很为他鸣不平。
“哥哥不知道如今朝中也是各种声音,还有人要为邓原翻案,陛下差点没气晕过去。
当年邓原在台上,一呼百应,那是因为在他带领下的军队能赢,不管是打南蛮西羌还是发展经济,只要打赢了,就会有人表忠心。一旦打不赢,所有的拥护山呼海啸而来,山呼海啸而去。
林大帅守着南渚不打仗,你觉得朝中那帮白胡子王爷能放过他?”
“人活在世间,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袁臻一天内经历了背叛和降职,心中颇为颓丧,酒不知不觉喝多了。
“白鱼这一走,可把哥哥害惨了。”袁郅又给袁臻满上。
“他走我其实有预感的,但没想到直接投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