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护士小声说道:“农村来的小保姆,没文化。”
这个护士笑道:“那还要知道年月日干嘛,不耽误早中晚三顿饭就好了。”
苏宜跟自己说:我刚来我不惹事,我脚疼我打不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路念着咒语,苏宜又单脚跳回了病房,发现乐成来了。
苏宜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穿越的第二个好处,乐成长相有点养眼。乐成要过来扶她,苏宜条件反射躲开了,礼貌说了声:“谢谢。”
苏宜坐在床边,不客气地开始吃乐成带来的早饭。
乐成心里一愣,苏宜平日连看都不敢看他,今日怎得这般随意无所谓。一夜高烧,让苏宜消瘦了不少,人却很有精神,尤其是头发终于梳洗整齐了,一改往日怯生生的萎靡样子。
苏宜见乐成看着自己,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乐成连忙收回目光,说没有。
苏宜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这两便宜儿子贼拉坏的心眼儿,又一想,还是按兵不动,等情况明了后再说。孩子的世界就是丛林法则,苏宜在福利院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战绩赫赫,拿下这俩不成问题。
苏宜脑瓜子在转,表情也在变化,乐成看得心生狐疑。
乐成说:“苏宜你在想什么?”
苏宜回答:“没什么,谢谢。”
有医生来查房。大夫建议苏宜回家休养,每日来换药即可。乐成听完,当即表示可以走,他解释他近日有外出任务,无法探望苏宜。苏宜坚决反对,必须病愈出院,表示如果感染就残废了。苏宜心想可不能带病回魔窟,目前自己战斗力为零,跟两个熊娃斗狠必败无疑。
乐成问道:“那谁照顾你?”
苏宜说:“你把吃饭的钱留给我,在医院一日三餐有食堂供应,我自己照顾自己。”
乐成说:“大宝和二贝没人照顾,你回去还能看着点。”
苏宜受不了了,说:“我怎么受伤的,你心里没点数?”
乐成说:“大宝和二贝说你不小心打翻了水盆,摔了一跤滑到,正好碰到老鼠夹子。”
苏宜想:两个臭小子心挺毒的呀,瞎话张嘴就来,这长大指不定能干出啥事儿。苏宜说道:“大的看小的,男孩子独立一点没问题,吃饭去食堂不就好了。我这回去,每天来医院也不方便。”
可能还是后一句话打动了乐成。乐成从胸前口袋里掏出钱给苏宜。
苏宜一看,是两张印着“炼钢工人”的五元人民币。这是新中国发行的第三套人民币,从1962年用到1987年,时间跨度太大,苏宜还是不太好判断现在的具体时间。
乐成见苏宜翻来覆去看钱,心里泛起一丝鄙夷,说道:“你先花着。”
苏宜回过神,对乐成说道:“那就这样,你去忙吧,拜拜。”
这样的告别语让乐成一天都是懵的。乐成离家从军的时候,苏宜还是个小孩,对她几乎没有印象。一个月前,父母派苏宜来的那天,他正好出任务,是战友帮忙接的,战友回来一言难尽,说从上午找到下午,才接到迷路的苏宜。及至苏宜到了部队,乐成任务频繁,只在回家收拾衣物的时候,两人匆匆见过几面,每次苏宜都低着头,畏缩着身体,以至于乐成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乐成今天第一次看清她长什么样。苏宜虽然没有笑,但是表情很舒展,就像山坡上的野蔷薇,在春光里开的怡然自得、明媚大方。这个发现让乐成忍不住嘴角上扬。
乐成走后,苏宜便跳着脚去找医院小卖部买洗漱用品,刚跳到门外,又转回来,问病友母亲:“阿姨,医院有小卖部吗?”
病友母亲一脸疑惑,说道:“买东西要去供销社。”
苏宜想自己穿着病号服,跳到还不知道在哪个方向的供销社的难度有点大。苏宜心生一计,跳到护士站,对一个护士说:“你们不给我拔针,我只好自己拔,床单上全部是血,你们得给我一床新床单,我也不要你们你去铺,我自己弄就行。”
护士本来又要怼,一听病人说自己弄,加上昨天不给她拔针也是真事儿,嘟噜着嘴,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床单,朝苏宜丢过来。
苏宜抱着床单就走,她就想当毛巾使,给自己洗个澡。苏宜还找到了自己的衣服,没有洗衣粉,只能在热水下反复捣腾,把已经呕了的气味淘出来。
关于牙刷问题,思渺想了想,只能用布擦的方式解决。
等忙完这些,苏宜终于有功夫看一眼窗外的景色,令她惊奇地是,她看到了大片的香樟树,说明这里是南方!冬天有暖气的南方地区,这是哪里?
病友仍在埋头苦读,病友母亲沉默的像个影子。苏宜很爱这种互不往来的边界感,虽然遗憾无法通过交流获得信息,但也怡然自得。苏宜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放空。
突然,几个医生推门进来,走向病友床,狭小的病房瞬间拥挤。苏宜看了一眼,不关己事,继续养神,风寒受伤之后,尚且体虚。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大夫对病友说道:“姑娘,明天手术。”
病友听完,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上午不接下气。苏宜心想姑娘大概是害怕。
她妈妈立马蹲在床边劝慰:“明年再考也可以的。今年这么仓促,总共四五十天,也没有复习好,肯定也考不上。”
姑娘哭道:“我复习得就算不好,我也要试试,我等了这么多年,谁知道明年什么条件,我还能不能考?”说完又委屈地哭起来。
大夫说道:“姑娘,你要不做手术,眼睛有可能失明,那是一辈子的事儿,国家已经恢复高考了,咱明年再来。咱手术尽快做,高考之前应该能拆线,说不定你就可以参加考试呢?”
剧烈的悲伤让病友的肩膀不停抖动。谁能懂她心里的苦?她盼了这么多年,现在竟是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恨不得立刻冲进校园,她都二十九了,在农村下乡那么多年,吃了数不尽的苦,付出了旁人想象不到的代价,终于回城,还等来了高考,可一场眼疾,又让梦想变得遥不可及。她太珍惜太需要这次机会了,就像一条干涸的鱼,明明看到了海洋,却游不过去;就像每次欢送队里的知青回城,火车的汽笛声那么动听,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哭着说:“还有二十天,我好多年连书都摸不着,现在我能复习很多知识,可眼睛看不见,这光阴就白费了。”
大夫劝慰道:“你这眼睛上的毛病,思想包袱可不能重,否则不利于恢复。”
病友妈妈本来就悲苦的脸,变得更加颓败,还是忍不住地劝女儿。
“筱雅,眼睛是大事,是一辈子的事。”
“放心,筱雅,国家政策是向好的,不能够再改回去。”
大夫丢下一句话:“家属商量好了找我签字。”
病友母亲回应完大夫,又开始新一轮的思想工作,可惜她是个言语贫乏的女人,来回说着一句话,让这个叫筱雅的姑娘反反复复地陷入更加悲伤的情绪中。她哭得那么凄凉,甚至让苏宜觉得自己也不算太惨。
苏宜明白了,现在是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底,国家正式恢复高考了。苏宜顿时也耳目清明起来,此时的社会正在向好,孕育着无限的机会。苏宜想:我是不是也得高考回大学重造一下,毕竟咱学历文凭没跟着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