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果然聪明。你每日在山上也荒废了,不如从今日起,我来教你练功,如何?”
“好事。”东方道。
古镜从此便成了月白峰的常客,他一来传授东方一白一些仙法仙术,而来自己也在东方一白的山上修炼些别的东西。二人时常说笑,说师父,说师兄弟,轻松快意。而古镜也能算得上东方一白的半个师父。
只是好景不长。
这日古镜上山,对着东方笑道:“师父昨天打盹,梦到你了,说是要看看你怎么样了,要你出去见见他。”
东方无可无不可,对着师父只沉默以对。元真又说了一些他冥顽不灵的话,终究还是结束了东方的禁闭。
师父还是一如既往,严厉但并没有多刁难他。
但是他和师父的交流依旧少得可怜,几乎只是交流修习的内容,从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他原本以为自己很难适应这样的生活,但真的发生了,他倒觉得轻松了。
“师父他老人家很看重你。”古镜总是这么对他说。
他知道师父的看重,但是如果他并不喜欢师父这份看重呢?
东方一白不在意这些。师父所教习之法在乎自身,在乎向内寻求力量,已达到由小到大的程度,以自身微小的力量撬动外界较大的力量为我所用,但这里的难点在于如何找到外界的点。这就在于找到自我与外界的平衡。这样的平衡是要心境的,所求太多所求太急,都很难达到。
“东方仙师,不渡师弟很快就要回来了,今日已经是证道大会结束的第十五日了。”徐寅声音洪亮往海棠树上喊道,李不渡走了没几天东方的话也少了,本来还能凉飕飕挖苦他们几句,后来只要人不问,他就不说话。
“是么?我竟没发觉。”东方从从前的记忆中惊醒过来,愣愣地答道。
“原来您不是在想师弟呀?”裴云胆子也大了,挤眉弄眼地说道。
东方一白没有回复这句话,近来他时常梦见一些自己混不记得的事情,却又是那么真实,记忆的碎片一块一块拼接,过去也一点点完整,他却有种近乡情怯的恐惧,一种他从前从未感到的情绪。
“东方仙师,你这不说话的样子好生吓人,比之前分给我们汤喝的时候还吓人。”又一个仙君说道。
众人朝他投去警告的目光。
“喝汤为何吓人?”
“就是…就是…就是…”
难喝。
东方没有理会他的支支吾吾,也并不在意他们一群人叽叽喳喳,他跳下树,径自回屋去了。记忆的恢复毫无顺序,一会东边来一点,一会西边来一点,师父的责骂,师兄的关心,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
“你说东方仙师这是怎么了?话也不说了,连凡人的美味都吃不下?”陈寅望着东方的背影,摇了摇头。
“就东方仙师的胃口,你嘴里的美味他未必爱吃。”
“也是。真是个怪人。”
“虽然平时暴躁了些,嘴毒了些,没个正形些,我倒是觉得东方比我们宗师好些呢。”另一个小仙君咂嘴道,一听就是刚吃完好吃的。
“你就不能说点好话?”陈清渠用剑敲了一下那仙君的额头。
“师兄,你看清静宗的又打我。”
徐寅道:“打你就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吗。”
那小仙君委屈地不说话了。
现在的他们和刚来倒不一样了,在东方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倒像是亲如一家的人了,什么莲花宗,清静宗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咱要靠岸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欢迎咱们?”张云野倚在船舷上,身后是一片碧波万顷,波光粼粼,眼前是云烟袅袅,仙山如云。
“又不是拿了第一回来的,欢迎什么?多少年了都是第二呢。”方岳背着脸没看他。
“你说,李不渡是不是真…”张云野压低了声音。
“谁知道呢。每年各个宗门派别都有横死山中的弟子,咱们能安全回来真该感谢宗师庇佑。”
张云野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望着对面的山林。仙界是个人间凡夫俗子人人向往的世界,可真的来了才知道,随时都有可能丢了身家性命,有诸多身不由己,人生百年过客世间,痛苦一世倒也过去了,可若是成了仙,往后的路却望不到头,却也再也不敢往回走。想着,便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从证道大会回来,到神宗大殿,每人发了点仙药,各自打发回宗门了。
“这也太扣了,好歹我帮师姐打了五十天的洗脚水呢。”
“可不是么,我被师兄打得满头包,就给我们发这仨瓜俩枣,真是…”
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张云野没忍住笑了出声,他俩的运气还算不错,就是打扫打扫屋子清理清理院子什么的,再也没别的事情了。
月白峰。
众人望着从凌虚峰归来的陈清渠,“师兄师兄,南风师妹今天穿的什么颜色?”樊青眼巴巴地问道,哈巴狗似的。
“天青色。”
“啊!”
“师兄你怎么不说藕粉呢?”一半人哀嚎一片。
“快快快,一人给我们一百钱。”另一半兴冲冲道。
“瞧你们那点出息。”
陈清渠白了一眼,他是从不参加这些活动的。
“今天他们回来了?”
陈清渠愣了一下,这么多天东方唯一一次主动对他们说话。
“是,他们回来了。刚刚还在大殿里领赏,估计很快就能见到了。”陈清渠答道,估摸着很快了。
东方缓缓地点点头,飞身上了海棠树。
一天了不见人。
两天了不见人。
三天了不见人。
……
五十天了不见人。
“你说不渡师弟是不是…”裴云瞄了一眼东方一白,偷偷对徐寅挤眉弄眼道,手摆在脖子上,咔嚓一下。
“你在这胡说什么呢?”徐寅一巴掌呼在裴云后脑勺上,虽然大家心里也早有猜测,却从不说。
“我看东方仙师自己也不着急啊。”
“欠抽了你是?”
裴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们怎么老打我?我定是被你们打笨的。”
……
“这都多少天了,不渡师弟还没回来?”
“七十三天。”方采诀答道。
“你什么脑子,记得这么清楚?”裴云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你欠我那一百钱…”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瞧,打西边来人了!!”
“你每回不还钱都玩这些把戏!”樊青一脚踹在裴云的屁股上,裴云一个踉跄,却不似往日跟他对打起来。
“我这回没骗你,真的。”
樊青见裴云此刻不像演的,将信将疑往西边看去。只见一人影跳跃飘忽往这里来,每次落下都惊起林中飞鸟四散而去,忍不住赞叹道:“这身手还是真是敏捷。”
旁边一个抱着剑倚在树上的,两个练功的,四个打牌的,六个睡觉睡得不成形的,纷纷惊起,争先恐后的看去。
“你说不会真的是不渡师弟吧。”徐寅伸着脖子往前看去,活像只鹅。
“是他。”
“我就说吧,他肯定没事。”徐寅松了口气,突然惊觉,这声音是?他往旁边一看,是东方仙师,听他那口气,却听不出什么悲喜来。他还没说两句,东方就径自走到那棵平时不渡练功的大海棠树下面,打起坐来。
李不渡身法轻盈快捷,不一会就到了半山腰,估摸着不久就要到山顶了,十几个人默默给李不渡让出一条路来,路的那头正是打坐的东方仙师。
东方听到动静之后便不再打坐,理了理衣服,站了起来。
李不渡到了这迎他的地方,没再用飞的,直直往师父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身后众人一脸错愕的神情,“师父!我回来了!”
风在山间,树叶窸窸窣窣,阳光分外明媚,让人心痒。
东方一个没站稳,被李不渡一个熊抱给抱得撞在后面的树干上,落下几片花瓣来。他缓了缓,才慢慢抬起手,在李不渡背上拍了拍,哄孩子似的:“回来就好,撞死我了。”随即那只手往上,揪住了李不渡的后衣领,把他往离自己远的方向拽了拽,端详起李不渡的脸来,依旧是那副风流不羁的脸蛋,他拍了拍:“一路上没受伤吧?”。
李不渡感觉自己的小腿微微发疼:“路上…倒是没有。”
“怎么了?”东方一白的领悟能力比一开始上了无数个台阶,光看李不渡的表情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师父,我俩回屋说吧。”
东方便甩着袖子,走在前面。
裴云望了望周围的师兄师弟:“我这么觉得不渡师弟刚刚像条狗似的?”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挨打吗?”樊青风凉道。
“为什么呀?”
“有问题!”秦墨扇子抵着下巴,一脸意味深长道。
“什么问题?”裴云一干人等问道,连陈清渠也等他发表高见。陈清渠不像那几个在这里玩闹说笑,他要等了解完情况再回一趟神宗大殿。
“方兄,你来说。”秦墨摇头晃脑道,把皮球踢给方采诀。
方采诀拍着玉笛,道:“常言道,小别胜新婚,有话背着咱们说,有什么问题?”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吧?这二位成天在风月场上混迹,一双眼睛看别人也净是风月事,众人心想果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哄而散了。
等到李不渡把在岛上的情况都陈述了一通。
东方一白顿了两秒。
“给我看看你的伤。”
李不渡抬起小腿,撩起衣摆,脱鞋脱袜,最后把裤子也捋了上去,林狼的咬痕已经淡去,只剩下暗黑的魔气隐没在肌肤之下。
“你这样竟敢用我教你的身法飞回来,这腿就此瘸了倒也不必奇怪!”东方观察一番之后双手抱在胸前,冲着李不渡摇头,道。
“师父你莫要骗我!”李不渡确实感觉腿上疼,但是也不至于瘸了吧。
“师姐定是因为时间紧,没能好好治疗,否则…”否则云山的医术是他们之中最好的,怎么可能会留下这样丑陋的疤痕?“这魔气浮在表面,也不算是很碍事。总之如今我也没什么办法,你平日里练功多注意些吧。”
李不渡默默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下了去。东方一白对其他的事情并没有过多评述,李不渡反倒忧心,只是如果东方一白自己不说,他也问不出什么。
“你千万别跟他们提起师姐的事情。”东方一白出门前,留给李不渡一个背影。
李不渡默默点头。
此番出游经历坎坷,李不渡胡编乱造了些事情夹在真话里告诉了那几位。
“他竟然活着回来了?”方兰仙师坐在清静峰顶,身后站着陈清渠。此番她原本想要直接除了李不渡这个怪胎,省得夜长梦多,原本以为他永远消失等着被人捡到尸骨练成丹,没想到现如今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看着还甚是精神。
“徒弟斗胆一问…徒弟自云山落月逃走之后一直驻扎在月白峰,自觉不全是保护,却也不明白到底为何东方一白如此重要。”陈清渠细数年华,不知道要在那里守到哪天。
“这事情你不要多过问了,你们也辛苦了,药材库来了一批灵兽骨,你自拿去給几位师兄弟挑了吧。”
“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