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略一迟疑,方才缓缓开口:“父皇制定的战略自然极好,如此一来,便可以很小的代价,将匈奴人拖在原地……不过父皇。
我听太傅说过,这天下的兵事,大致可分为两种;
一则,如春秋战国,打打杀杀几百年,唯一的目的却只有一个大一统,其实都是自己人;
二则,如汉匈之战,表面看似一城一地之得失,各有胜负,实则为灭族亡国之战,只要对方一息尚存,迟早必成大害。”
这一番话,还真是石庆那糟老头子说的,刘据并未甩锅给自己的老师。
也正是这几句话,才彻底改变了他对石庆的看法,也改变了他对先秦儒、汉儒的看法。
这些个老儒生,并非后世人所臆想的那般‘弱不禁风、空谈误国’,而是真会提剑杀人,千里不留行,斩草又除根,一点都不含糊。
而且,先秦儒、汉儒杀人,往往还喜欢一边杀一边骂,杀完还要骂;骂的不过瘾,可能还会写文章继续骂……
人狠话又多,十分难缠。
而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完全是他的‘自由发挥’:“那么,如何才能取得这一场灭族之战的最后胜利呢?
儿臣以为,不着急。
为什么呢?因为,这一场大战的最后胜利,便是一方彻底灭了另一方。
怎么灭?几场大战?几十场大战?儿臣以为,这些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因为,只要我大汉的城池和百姓搬不到大漠,只要草原变不成耕地,人家匈奴人,还就是匈奴人,杀再多的人也没用。
只要有草原,有牛羊牲口,有一些部落存活,匈奴人就永远灭不了,最多也就换个名字,突厥,鲜卑,东胡,西羌,狄戎,螨清……”
刘据第一次在暴躁老父亲面前高谈阔论,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就有些紧张,额头都见汗了。
好在‘巴拉巴拉’说了一阵后,心中那一层‘大汉孝子’的薄膜,‘噗’的一声,终于让他给戳破了。
啊,终于能够愉快的交流了。
“阿父,阿母,姑姑,舅舅,表兄,廷尉,大农令丞,”刘据说到高兴时,便干脆站起身,对着众人拱手施礼,继续巴拉,“咱们继续说匈奴之事。”
“在此之前,竖子无礼,想请教诸位一个问题。”
“那便是、我大汉高祖皇帝,凭什么得天下?”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皇帝刘彻,大家眼中的意思很明白:‘这种送命题,还请陛下回答吧……’
刘彻凶巴巴瞪一眼儿子,却终究还是开口回答起来:“高祖皇帝得天下,自然凭的是仁德信义,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再加上麾下良相名将云集,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方有我大汉的江山社稷……”
刘据直接摇头:“阿父,不对。”
刘彻瞪大了眼,怒斥一句:“逆…咳咳,竖子无礼!”
刘据这一次是豁出去的要把话讲完,故而,他索性不再去看刘彻的那张帅逼脸:“高皇帝之所以得天下,凭的不是信义,也不是仁义,而是正义!”
“父皇!”
他突然转身,直面暴躁老父亲:“所谓的仁义礼智信,是道德层面的事情,是圣贤大德针对春秋乱战、礼崩乐坏的局面,而提出来规范人的品德、行为和心性,只能算是一个行为规范。”
“然而,战争便是战争,与道德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高祖皇帝打天下时,天下纷乱,黎民百姓所求着,无外乎活着,活下去,活得像一个人。”
“故而,高祖皇帝高举正义之旗,提正义之师,伐暴秦,讨项羽,征诸侯,横扫天下,无往而不胜,这才是最最关键之处。”
“父皇啊,想要扫灭匈奴,彻底铲除大汉北方边境的威胁,就得下狠手,不求一城一地之得失,也不求一朝一夕之胜负,只求一锤定音,永绝后患。”
“欲灭匈奴,只需精兵三五千,深入敌腹,化整为零,组织一部分正义的匈奴人,往死里干另一部分邪恶的匈奴人……就行了!”
这一番话,说的人慷慨激昂,听的人热血沸腾。
然而。
当众人静下心来,默默看向眼前这位七八岁的小屁孩太子时……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再一次投向刘彻。
这是你儿子,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