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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四年流逝,而那位公主当时凛然的话语如今又在他耳边清澈回响,其在黑暗之中仍素白如月、皎然神圣的面容也至今叫他历历在目。他望着记忆中的她的脸庞,犹如看到年轻之时修眉联娟的慕漪涟。而这两人的确有着相似的气质,飘然出尘,风华绝代。
当时离开二公主他们前,他也不是没想过,把黄沙子临死前写的遗书交给二公主,让她拿着这遗书去她父王面前定固亲王的罪。但是,只有物证而没有人证,且遗书并非最关键的物证。若是将遗书交到朝廷手里,固亲王在日城有着一定的势力,有的是在东王面前狡辩的筹码,在那封遗书上被提起名字的海赖帮则注定成为王权阴谋下的替罪羊。而且若让现任东陆王也知道了海赖帮有最尖端的火器技术,他是否也会为这下界凡人所能掌握的最有力的杀人武器动心?为了保海赖帮,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和二公主联手,就那样拿着图纸和遗书离开了。当年的那起轰动一时的王府刺杀案+公主被绑案,自然变成了公主无恙,固亲王无事,他与手下在城中躲过风头之后成功逃离日城的结局。
从记忆中暂时抽身,他站在日城东市南街针对着玩家工会的旺铺店前。这里曾是黄沙子死前所经营过的风月场所,如今则已被变卖到闵长乐的手中。据蔺四为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这位腰缠万贯的闵老板还是嫌自己钱不够多,也要分玩家入传的一杯羹,要将这个店铺打造成面向富人玩家营业的高档酒店。如今这家店基本建成,过不了多久便会正式营业,正式成为忘返楼的头号竞争对手。所以他今日来颇有些五味杂陈,有点不知该把这位闵老板当做赖风发的对手,还是自己的对手。
在四年前,他拿回了海赖帮的图纸,与闵长乐、东方堇交手且胜利而归,但他却在那趟日城之行后失去了他的妹妹,琼娘。那年他虽是为了琼娘的安危考虑,而把她打发去找那只是人们口中风言的宝藏,但在琼娘眼里那即是他对她的不信任。结果,不满自己被排斥在重要任务外的琼娘,在他们行动的那晚顶替了他的手下潜入亲王府中,后又因固亲王之子醉酒后的纠缠和调戏而提前行动,暴露了自己也叫行动失败了。若不是当时被聘去负责亲王府晚宴的是忘返楼,蔺四生怕出错便亲自到亲王府监督后厨布置席面,见她被追杀而冒着生命危险将她藏了起来,后来又借忘返楼运送食材的车子把她带出,她早就已经死在亲王府了。等他护送公主回来后,他的手下小心翼翼地向他提起“为什么不按计划提前行动”的原因,他勃然大怒又焦急担忧,没控制好情绪与好不容易平安归来的琼娘大吵了一架,以至于在当年错过了从她嘴里问出她与蔺四和忘返楼的关系的机会。在他们平安带着图纸回到海赖帮后,他又因赖银发的无心之言启发而强硬地要求琼娘放下刀去嫁人,害得她离家出走,他是压根就没想过她会又跑回日城,跑到当时在他眼里只是在亲王府张罗了晚宴餐饮的忘返楼当老板娘。
他虽然爱琼娘,但也因为兄长的固执和不善表达的性格,错过太多能知道琼娘心意和想法的机会。所以,他无法在第一次尝试带琼娘回家时理解琼娘对蔺四的爱,理解她要留在日城的选择,还害得蔺四病情加重,琼娘更加恨他………幸好,在神的帮助下琼娘对他表示了原谅,并在这四天梦一般的时光中把当年他所不知的一切,像寻常女子对着兄长撒娇话家常一样地,有点羞赧地告诉了他。他这才知,琼娘和蔺四结识,其实还托赖于他派她去寻宝——
琼娘在被他“遗弃”于海赖帮重要任务之外、只能拿着温驰宝藏图到处瞎转的那段时间,虽然没寻到阿娘心心念念的温驰宝藏,但却和当时正与前妻和离的蔺四相遇而结缘,也因此寻到了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挚爱之人——在他和一帮汉子淋着雨水在大街小巷跟踪线人的时候,她和蔺四在雨水滴落成珠帘的同一屋檐下聊人生梦想婚恋价值;在他和一帮汉子蹑手蹑脚地于夜中爬房上瓦就差变成群蝙蝠倒挂在枝头蹲点的时候,她和蔺四在视野空旷一览无余的忘返楼顶看星星月亮许梦流宸;在他和一帮汉子在青楼无数美人歌姬的围绕下煎熬而又不煎熬地蹲守黄沙子的时候,她和蔺四来到圆缘桥,虽没有像情侣一样牵手,但还是和对方并肩一起上了台阶,不敢奢望与对方共数脚步,只是自我欺骗着放纵了自己,去默数自己随着脚步起落的心跳……
……说实话,如果当年琼娘就把这些话跟他说了,他一定立刻掀了桌子摸到刀就去杀蔺四,然后他们俩就没有那么多然后了。而之所以现在能忍,还是因为对蔺四有了改观,对琼娘有了理解。虽然他还是觉得,蔺四比他还大,还离过婚,配他家琼娘还是次了点。虽然琼娘说,蔺四的前妻虽和蔺四成了亲但一直嫌弃蔺四是个病秧子,所以基本没和其圆房过几次,但他还是觉得蔺四“不干净”了,配不上他家琼娘!!!!虽然但是,他也没资格说蔺四“不洁”吧。。。
他站了许久,终于敲响了那家尚未营业的店铺的店门。他盯着那红木门扉上雕刻的繁复华美的海棠花纹,很快就等到了有人来开门。小厮笑脸相迎,问了他的名号后便引他入内,看来已经被人交代过要来给他带路。
穿过没有点灯而略显阴暗的长廊,往深处行进。别处酒家走廊上的装饰要么是博古集锦,要么是是翎毛花卉、名手雕镂,无甚杀伤力,而此处,走廊两侧所列竟皆是些音而为知的琴,生而为杀的剑。琴有五音七弦,或置于台,或悬于壁,焦尾绿绮、号钟春雷,样式繁多精致,似待知音;剑有三尺七寸,或列于柜,或封于匣,剑锋之上,或寒光微闪,或铁锈斑驳,似有不甘。琴音埋没,剑刃尘封,让人不由地会为其之“生而无用”而百感交集。仅凭这种装修风格,便可叫人看出其主闵氏的与众不同。
随后他在一处繁花正茂的露天庭院见到了那位与众不同的闵老板。独立芳菲的院中海棠在其头上团簇成一片香雪海,随风落雪,簌簌清清,而其手执鱼食,在给游曳在花下清溪的几尾锦鲤投喂。待他在他身后站定,这位闵老板才笑着把鱼食放下,转身对他说:
“见到你来,我还挺难过的。鄙人真想再多留天师几天,多听听天师的教诲。不如我们打个商量,赖帮主回忘返楼再多住几日,也叫天师在我家店里多留一阵子,可好?”
哼,他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彼时和河边渔翁较劲的那种胜负欲被迅速点燃,但他嘴上还是说:“再多听听那家伙的鬼话,你就更神志不清了。别好不容易混点家产,到头来全都被一个玩家骗子给骗个精光。闵老板还是多加斟酌,勤于思考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