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涵本来以为，光是凭她二人，连张合法证件都没有，转学肯定是难如移山。

谁料毕于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学生证、校园卡，以及身份证。

不得不承认，毕于长了张好看的脸，就算是证件照也不减她清冽疏离的气质。说真的，她不像玛罗斯，她更像莫尔，像离群的孤狼。

冷涵对着那张脸，翻来覆去，挑不出毛病，于是挑眉：“你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当然是不像。光从气质上就不沾边。

冷涵也生得俊俏，但和毕于不是一挂。少年感的五官，总是垂着眼、孤僻的神情，抬眸时眼中的叛逆；偏生又赤发赤眼红得热烈，就像囚笼里驯化不了的幼兽，让人想要看她服软，看她屈服，看她自己收起身上尚稚嫩的刺。

一句话讲就是见了想扇她一巴掌的好看。

毕于闻言，接回三张卡，摩挲几下。再递回来，卡上的照片、名字、出生日期，居然都变成了冷涵的。

“哇哦。”

冷涵收起嘲讽，真情实感地赞叹。忽觉不对：“……等下，你怎么知道我身份信息的，我没说过啊？”

毕于深思了会儿。冷涵看见她嘴唇翕动默念着什么，想起了水族馆，展馆里的毕于也曾有如此动作。

顷刻后，毕于回得很有玄学性：“潜意识里好像一直都知道。”

唯物了大半人生的冷涵现在早已被磨失了纯真的唯物之心，涉及到二人间“缘分”的事物让她不禁又好奇又牙痒痒：“什么玄里玄乎的，难道我们之前见过？…嘿，‘君の名は？’”

“毕……”

“好了你闭嘴。”她打断了毕于的有问必答，悻悻想起这是个开不来玩笑的人。

扬扬手中的三张卡，回归正题：“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我需要代替你的位置去一百零三中上学？那别人不应该能看出来吗？”

毕于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

左边行人匆匆从她身体穿过，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路，仿佛她真的只是因视网膜故障而生的漏洞而已。

“应该不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会忘记我的存在。”

忘记。代替。

打出生以来冷涵就不喜欢这四个简单的字眼。被人忘记后又让另一人取代了位置，被从本来的生活中剥离，就像失去作用后弃于角落的过时品……

可惜这样的事有太多太多。忘记和代替，是光听着就会成真的诅咒。

对毕于而言，这些早就变作实实在在降临了的不幸……对我呢？

她又想起，关于自己，家，和姐姐。

……妈的，触碰到痛点了。冷涵惆怅一刹，状似不在意地岔开话题，从茫茫脑海中随便挑出条问句：

“你能碰到我，对吗？只有我吗？”

正在观望车水马龙的亮黄色块愣了愣——她自己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状态，为什么可以打碎玻璃，又碰不到来往行人。

自苏醒，她的思维活动似乎变得惰性了，成了休眠的储蓄卡，只有冷涵提到，她才去想。

算了，可能是淹死的后遗症，水涌进耳朵，泡发了脑子——没办法的事。她缓步走过去，透明衣摆摇曳飘忽，复古镂花里盛着光。

冷涵看到一只淡黄的胶质水母站在她面前。

毕于若有所思地捻起一束酒红色发丝，距离减小，使她咬字传到冷涵耳中更加清晰。

“我想，是的。”

入校竟真的如此简单。

和每个暑假后返校的学生一样，冷涵只是用校园卡扫了一下，机器就自觉地打开，放她进去了。没有人问她为何如此陌生，是哪里来的人，只有学生会会员提醒她正式开校记得穿上校服。

冷涵不太熟练地跟在毕于身后走，进二号宿舍楼，上到三层，310宿舍。百三都是六人寝，室友们来得很晚，一个人也没有。她在房间里巡视几圈熟悉环境，接着找到了自己的床位。

在上铺，“冷涵”——床头贴的是她的名字，而非“毕于”。

还真是“取代”。她一边安置生活用品，整理要用的学习用具，一边瞄了眼毕于。

毕于仰视着那张姓名贴，不知在想什么。

之后，到班，收领教材和校服。还是毕于带路。

陌生的高（二）五班，未曾谋面的同学，冷涵能够察觉到投来的目光中饱含的太多情绪：不少人像是大梦初醒那般，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分明同班两年多，却没在记忆中留下丝毫印象的同学。

班主任是个和善的中年女人，在讲台上唠叨着，时不时伸手抚住她那老年款红框眼镜。

冷涵最讨厌班主任的长篇大论了，和老头老太太唠嗑似的，一讲就是大半天啊。也得益了这班主任的眼镜，似乎是度数不太匹配，有人发呆她也管不着，于是冷涵在枯燥的演说中慢慢放空了思想。

不得不说，脑子是个坏东西，一放空就变得全是以前的快乐生活，回播走马灯。

直到前桌转过来轻轻敲敲她桌面，也敲碎了她脑子里的幻想泡泡：“嗨，你好？”

两年相识还需以“你好”打头，可想而知他们脑中确实没有一点关于她，或者说关于毕于的记忆。

冷涵嗯了一声作回应。

女生一头短发自然卷起，两只尖耳朵有时会动几下，笑起来眼睛便弯成月牙：是个萨兰卡。粉发蓝瞳，不是毕于的那种淡默，是鲜艳的色彩，配着一张圆脸，就像游乐园纪念店里坐在货架上笑眯眯的猫玩偶。

“艾冬。”毕于给出了简洁的人物介绍。

艾冬动作起来轻巧又鬼灵精怪，就如猫儿那样，即使摆出两手空空天真无邪的样子，也很难让人不想她是不是正打着什么坏主意。

得到回应，她笑着，露出两颗虎牙：“哎呀，我亲爱、亲爱的后桌……写作业了嘛？”

……她好肉麻……卧槽，作业？

经她提醒冷涵才想起还有作业这档子事，陌生人面前的高冷自如全变成了呆滞。前些天光怪陆离的经历，几乎快把她的常识颠覆完了，哪还记得起作业？

她半天没反响，求助地瞥向毕于。

艾冬视线竟也敏锐地转过去，只见窗外才子木上落了一排寒雏。

“冷涵？”她从密密麻麻的记忆里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名字，冷涵略吃惊地一抖。

毕于则规规正正地站在过道中央：“说你没带，在宿舍。”

冷涵照做。

艾冬耷拉着耳朵转回去了。她刚把目光移走，冷涵就一把扯住毕于：“我靠……你，你写了作业没有？”

不会还要我补吧？？？

毕于理直气壮道：“没有。”

冷涵心凉了半截。

随即毕于作出解释：“考好了可以免作业，我假期有事，所以不怎么写。他们也不收。”

一颗心凉了又热，刚热了又凉：“那我要是考砸…？”

好学生毕于看上去犹豫了很久：“我可以帮你，如果你需要。”

冷涵这才放下心。

小小插曲过去，班主任的演说还在继续。实在无聊得不行，冷涵叫毕于教她认认班上的同学，也免得之后说起话来才紧急补课。

留着深蓝长发，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小矮个儿：“文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