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阳光射穿云层，晒干了晾衣杆上新校服的湿渍，也晒干了学生的困意。冷涵睁眼后第一反应是看表，哇靠，已经八点正了，一觉到天明。

后四排像她这样趴着睡觉的有很多，也就前三排的人挂只耳朵装个样子，班主任讲课大概只有她自己在听。

冷涵自然也没那闲情逸致，教书声垫成软绵绵的底噪，烘托下窗外那只灰白寒雏的啼叫便尤为明朗。更神奇的是它正对着她，目不转睛，炯炯有神，怪异的声调像是变着花样叫她。

“冷涵。”

毕于倒是认真听着，筛选些可能会有帮助的信息出来，抖落抖落，“彩绫老师说，下周一来就考……”

“沙！”

灰白寒雏陡然张开翅膀，呼啦一下，横跨半个教室，咚的栽到冷涵桌上。顾不得疼，它火急火燎地伸出灰绒毛下的腿，只见上面紧紧勒着段纸条，仿佛要陷进肉里。

两人都被这焦急万分的小鸟吓了一跳，冷涵眼疾手快将纸条撕下。又是一声，寒雏飞得不能再远，唯余天际下愈淡的剪影。

“这什么…'你好，我…之…又…尽之…’写的什么玩意？”她把穰起毛边的纸展开，到处都是折痕，皱巴巴地嵌着几个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到。

头一次收到由鸟类传送的讯息，她新奇地拈起纸条一角，看它像受到攻击的蜈蚣一样蜷起，颇有点要散架的趋势。

毕于却不太在意，如常平静的口吻解释道：“脉叶的一些人家有训练寒雏作信鸟的传统。初训时寒雏认错目标是常有的事，因此配给它们的信也大多没有意义，这封应该就是封练习信，不用太在意。”

冷涵“哦”了声，把纸团成一团塞进桌子腿上的洞。

“比起这个…冷涵，你真的一点课也不听么？”考虑又考虑，毕于还是问出口。不仅仅是出于她从小乖到大的好孩子心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冷涵这么下去会出事。

奈何冷涵摊开双手，翘起椅子一晃一晃：“真不是我不听，哥们从初中摆到现在，听也听不懂啊。”

……分明脸上写着“不想动脑子，懒”。

罢了，这是她的事。毕于不再提，凝视窗外。

才子木上，几只黑褐色寒雏瞪着未开心智的眼睛叽叽喳喳。

没想到艾冬还挺黏人的。这位国际好前桌先是带冷涵逃了大课间，又是在元化课上了大半时以上厕所为由领着她去抢饭。只要上课睡饱了，她就会转过来找冷涵，谈天说地，倒出数不尽的八卦来。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坐她前面的蒋婕，听说是位矜贵的公主病；左边的阿斯兰每天都埋着头写写画画，还脾气不好；右边的日向梓玲呢，人不错，但声带有点问题。可怜了艾冬死憋着不能说话，自打她俩习惯了上课聊天，小萨兰卡肉眼可见地明媚了不少。

虽说毕于会摆出惋惜之样就是了。每每艾冬转回去睡她的觉，冷涵就会找毕于，把方才艾冬讲的各种百三名人轶事再咀嚼一遍，踩踩其中笑点，顺便，也观察观察毕于别扭的脸色：

不管看过多少次，她还是觉得毕于那副“我认为你上课不听讲是不好的行为但出于愧疚(毕竟你被迫上学和我不无关系)我非但不能制止你还得陪你聊天”的神情又好笑又让人上头。

周斯，还有一天就放中休，班上不见了许多人，说是周中总结后，由于表现太差被抓去禁闭室。

剩下的人在教室里心不在焉，时间便悄悄地从早晨溜到了中午。

艾冬终于把隔壁班纠缠不清的乌龙恋连续剧扯清楚了，冷涵表面上只“嗯嗯没错”了几句，实际也听得津津有味。特别当艾冬吐出一言“六班班花其实是个男生”，冷涵差点把毕于的尾巴毛揪下来。

她安抚性地抚摸几下，虽然说毕于现在对疼痛并不敏感：“也就是说那几人争到最后才发现人家是个爷们？”

艾冬幸灾乐祸，点头时耳朵也跟着一弹一弹：“是哦～六班的维利·玫琳，他背上还有纹身呢，无心蝶，怪漂亮的……”

“…哦，等等……”

冷涵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知道人家纹身是什么样的”，就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铃声——像血液从伤口粘连的肉丝中涌出那种声音，咕哝咕哝直冒。紧接又见艾冬从包里摸出手机，手机壳上挂着仿真眼球和牙齿，红白相间，还……往下滴着什么。

“接个电话。”

艾冬扬起个并不带歉意的微笑，眯起眼，尖锐的牙暗含锋芒：“可能有点久…抱歉啦，你先去食堂？”

没等冷涵回话，艾冬就踮着脚尖，轻巧地离开了。

留下表情五颜六色的冷涵和毕于。

“她以前不……”

毕于话说一半，想起此前自己与艾冬并不熟。

“要不要猜猜她是怎么入校的。好吧，现在我赌她手上不干净。”冷涵干笑着，恍然发觉，在百三信任他人表象似乎不是件安全的事。

毕于告诉过她，百三最多的是两种人：孤儿和不良青年。后者包括但不限于混混、不法工作者、杀人犯。很明显毕于是没有监护人的那，但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一想到自己日后得在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中混生活，无望感顿生。不过冷涵没表现出来，方向一拐，拉上毕于衣袖走向宿舍楼。

“不吃饭么？”正常情况下，毕于还是很讲究饮食健康的。

“不想吃，饿不死。”冷涵斩钉截铁。

……不是不吃是打不过。她可不想和满地的不良争仅有那几把好椅子，或者当挂在打菜窗口边吃饭的腊肉。

今日回寝格外的早，连界时寒也不在，估计是睡死在教室了。

铁架床间弥漫着六条九廉价消毒水的味儿，衬得床头银光也刺鼻，析出太平间才有的气息。冷涵抬起手，“啪嗒”，死气是驱不去的，白炽灯光涂在手臂，流连冰凉，是尸体肌肤特有的黏腻感。

冷涵被照得不舒服，随便拿零食垫了肚子，麻溜地滚上床缩进被窝，只露个头在外，自个儿卷成红提味甜筒。

探出半只手，拍拍铺盖：

“上来。给你看个东西。”

她终于看清毕于是怎么光速上床的了。伸手勾住床板和床栏，长腿一蹬，蹭地翻上来，然后半蹲着等她说话，似乎不觉有何不妥，也忽略了床边那排小铁梯。

喊……不愧是玛罗斯。冷涵咂咂嘴，在被卷里摸索摸索，拿出块酒红色砖头——手机。

一直没时间，如今闲下来了，自然要找点乐子，做些此前想做又不敢的事——比如在宿舍玩手机。滕令七中的校网是能查到人的，之前也曾有人涉世未深，便胆大包天，悄悄联网，结果是五分钟后就被宿管线下单杀了。据说挨了很重的处分，全校都沸沸扬扬。

百三嘛，既然毕于敢教她联网听歌，那估什就是放宽心随便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