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在柴磁18岁的时候,在藤木的鼓励下,我终于有勇气正式跟他谈一次了。可是我刚要开口,柴磁就脸色铁青地说:“您别说了,我不想知道!”可能那个时候青春叛逆期还没有过去,他对我充满了敌意。
“但是现在他好像跟窦宓在乱说什么。”
“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要管孩子那么多事,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那么匆忙地介入别人的因果吗?自从窦宓出现以后,你就一直忙上忙下的,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人家想要的?”
又被藤木训了一顿,他这人可好,在别人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在我面前,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我怀疑他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诉说欲。至少当年的我是这样想的,一个小小的服务员,离异,农村出身,带一个儿子,微胖。当时我就没有想过会有男人喜欢我,没有男人的日子挺开心的。也没把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放在眼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一个日本人。
就这样过了春夏秋冬,我跟孩子的日子终于渐渐走向正轨。
就在一个冬天的星期三晚上,BJ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那一晚,他没有来吃乌冬面,我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就是想了那么一下:哦,他没有来。可是那天晚上我实在太冷了,带的羽绒服根本不保暖,下班以后我就在门口瑟瑟发抖地等公交车,那一天公交车好像是出了什么毛病吧,我印象特别深,左也不来右也不来。
然后就有一辆黑车停在我面前,我心里还想,赶紧走吧,走了我的公交就来了。那个车的牌照还很不一样,车上下来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让我想起房产中介,没想到他径直向我走来,点头哈腰地:“小姐您好,我们老板邀请您共进晚餐,不知您可否赏光。”他的普通话有点怪怪的,一听就像骗子,我下意识地觉得害怕,扭头就跑。正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好。”我还是一直往前走,脑海中翻腾起老家说的,拐卖妇女,把人抢到车里,下药,然后麻醉了就走。越想越害怕,干脆拔腿就跑。
然后那个声音在我身后大喊:“乌冬面!”
我跟藤木就是这样相识的,他当时是日本一个寺庙的寺主,还有寺产。过去的每一天里,那流逝的苦痛日子里,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伴侣。有时候觉得这一切挺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是走了狗屎运,或者不小心借用了别人的人生。刚开始我特别不相信,怎么会有不打人的男人?
后来藤木把我带到了日本,每次跟他说话我都小心翼翼地斟酌半天,生怕说错什么而毁坏了所拥有的这一切。
但是藤木说:“其实你在我面前,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包容你。我也不会打你。放心,你看,我这么瘦,来,你可以打赢我。”他跟我个子差不多高,比我瘦,他抓住我的手,要拿过来打他。有时候真不明白他是怎么看上我的,我有点怀疑是看上了我这高智商的儿子,想让他继承他的事业。但后来又不是。时间就这样过去几十年,我才慢慢知道一个事实:其实我配。
所以我要让窦宓也知道这个事实:她配。因为每次跟我聊天的时候,她总是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挣到钱,为什么读了那么多书,那么努力,还是什么也没有,有一次她还特别奇怪地问我:在BJ,是不是不跟人吵架,就是懦弱的表现。她还问我,如果自己太懦弱,她的孩子是不是会受影响?
我就用佛家的知识跟她解释了一下:一切法得成于忍。如果你被人冒犯,被人轻贱,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的错。如果他没有错,你上辈子欠他的已经还了,不要再制造新的因果了。她说,她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说她的专业是文化,对佛学只有表面的涉猎。我这才带她来师父这里的嘛。
现在她又想回去了。
我把心路历程跟藤木说了一遍。藤木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她想回去,你就不要逼着她在这里。”
我想了想,也是,我的目的不是让她进一步困苦的。反正她也学的差不多了。明天我跟师父说一下,就带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