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那动乱岁月,白老汉因为舍不得给大夫送“十斤米或面”的礼,耽误了儿子的病,痛失独子。
其实,喂牛没什么难的,用白老汉的话说,只要勤谨,肯操心就行。
喂牛,苦不重,就是熬人,夜里得起来好几趟,一年到头睡不成个囫囵觉。
冬天,半夜从热被窝里爬出来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尤其五更天给牛拌料,牛埋下头吃得香,我坐在牛槽边的青石板上能睡好几觉。
有一回留小儿扒在我耳边说:“你冬里回燕京把我引上行不?”
我说:“就怕你爷爷不让,”
“你跟他说说嘛,他可相信你说的了。盘缠我有。”
“你哪儿来的钱?”
“卖鸡蛋的钱,我爷爷不要,都给了我,让我买褂褂儿的。”
“多少?”
“五块!”
“不够。”
“嘻——我哄你,看,八块半!”她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有两张一块的,其余全是一毛、两毛的。
那些钱大半是我买了鸡蛋给白老汉的。
平时实在是饿得够呛想解解馋,也就是买几个鸡蛋。
我怎么跟留小儿说呢?
我真想冬天回家时把她带上。
可就在那年冬天,我病厉害了。
那年冬天我的腿忽然用不上劲儿了,回到燕京不久,两条腿都开始萎缩。
住在医院里的时候,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来看我,带来了乡亲们捎给我的东西:小米、绿豆、红枣儿、芝麻……
我认出了一个小手绢包儿,我知道那里头准是玉米花。
那个同学最后从兜里摸出一张十斤的粮票,说是白老汉让他捎给我的。
粮票很破,渍透了油污,中间用一条白纸相连。
“我对他说这是陕北通用的。
在燕京不能用,白老汉不信,说:‘咦!你们燕京就那么高级?我卖了十斤好小米换来的,咋啦不能用?!’
我只好带给你。
白老汉说你治病时会用得上。”
他记得儿子的病是怎样耽误的。
八年后,留小儿来了趟燕京,她真的自个儿攒够了盘缠!
她说这两年农村的生活好多了,能吃饱,一年还能吃好多回肉。
白老汉从不倨傲,也从不抱怨,安心于饲养场拦牛、喂牛的贫苦生活,心中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希望
同情流浪说书的瞎子,
看不起“奸猾”的弟弟,
佩服老老实实的受苦人。
这个陕北老农粗犷、质朴、耿直、坚毅、慈祥、善良,
在他面前,一切苦难都变得微不足道,都变得可以超脱。
承袭着勤劳质朴的品德,
白老汉没有过多的奢望和要求,心里熬煎得受不住了,就放开嗓门唱一段。
用当地人的话说“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歌”,白老汉就是这样成天价瞎唱,
那里的土地和那里的人民,就像那头老黑牛一样,
牛棚很窄,各有各的“床位”。
辛苦干了一天活,其它牛早累得趴下呼呼大睡了。
黑牛怕自己趴下来压伤小牛,一直站到半夜,双腿颤抖,喘着粗气。
我起来喂料时,还以为它病了。
一看一头小牛在它身下睡得呼呼的。
把小牛赶开,老黑牛才扑嗵一下趴下了,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沉沉睡去。
还有一回,黑牛为了保护小牛犊,和一头狼殊死博斗,狼把它抓得满脸是血,
它用牛角死死地把狼顶死在牛棚墙壁上。
它后来老了,村里决定把它杀了,全村吃牛肉的时候,只有白老汉和我没有吃。
牛像人一样,是有感情的,可爱可敬。
母牛如果生了小牛犊,白天被人赶着上山耕田,会一直挂念牛棚里的小牛,
它们有时会自己提前放工,离开牛群,独自沿着来路,赶回牛棚给小牛喂奶。
母牛和小牛你一声我一声地叫唤着,一天不见了,好像有说不尽的思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