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人在世外之地,但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入世和出家,更遑论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她只是个女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高兴,小女冠点了点头,同意了晏安的拍摄申请。
“谢谢谢谢。”
晏安连道感谢,连忙取来摄像机,调好光线参数,开启录像模式。
因为要拍近景和手部细节,两人挨得有些近,晏安一心投入拍摄,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水瓶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对于身旁人的过度在乎反而让她忽略了自己正在进行人生中第一次拍摄,起初还有些紧张和拘谨,但随后在适应了晏安的存在后,便渐入佳境。
晏安的镜头中,只见一双纤细小手修剪得整整齐齐,未施豆蔻,也没有敷粉,却又一种别样的灵动美感。
小女冠先是点火将特制的小块炭墼烧透,放在香炉中,然后用特制的细香灰把炭墼填埋起来。
接着,她用小火钳在香灰中戳了些孔眼,大概是为了让炭墼能够接触到氧气,不至于因缺氧而熄灭。
再然后,她在香灰上放上瓷、云母、金钱、银叶、砂片等晏安认得或认不得的事物——在之后的请教中,晏安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隔火”,主要特征是薄而硬,用来将香料和炭火隔开。
最后,小女冠将盒子里的香丸取出,放在这些隔火板上。
不久,借着灰下炭墼的微火烤焙,香炉里便缓缓有香芬发挥出来。
晏安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录完视频又跟小女冠聊了好一会儿,这才知道古人在谈到销香之法时,虽然总是用“焚”、“烧”、“炷”诸字,但实际上并非把香直接点燃烧掉,而是将香置于小小的隔火片上,慢慢烤出香气。
所谓的焚香,实际上是烤香,只是烤字未免粗俗,所以便取了其他字。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小女冠的本子都写了好几页。
但其实聊天内容倒也没多少,只是小女冠需要写字回答,所以总有些慢。
每当她写字的时候,晏安就心想自己回去要不要学个手语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因此想想还是算了。
“真是麻烦道长了……”
聊完,晏安想客气几句,表达一下自己的感谢,小女冠却摆摆手打断了他,在本子上写道:“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很开心…平时师兄弟们都很忙(涂掉)”
字里行间的顿迹可以看出她在表达时的犹豫,而那句涂掉的话,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妥,但因为涂得不够多,还是被晏安认出来了。
这个时候晏安忽然想起他之前无意间在对方的本子上翻到的那些前页,其中记录的大多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字句,比如“好的”“是”“谢谢师兄(师父)”等,而这个本子第一页写的时间是今年年初。
也就是说,这半年来,对方在蓬玄观说的话还写不满半个作业本。
“我有时候一周说的话都不止这些吧?”晏安心想。
他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对方,因为此时的小女冠虽然还是有些羞怯,但却显得很开心,眼睛里亮亮的,像是藏着两颗星星。
晏安只能朝她笑了笑。
别人开心的时候,如果你有幸分享,只需要陪着对方开心就好了。
她不需要更多。
此时夜色已经很沉了,云层遮蔽了月亮,观里的灯光也显得晦暗。
虽然小女冠百般推辞,但晏安还是用已经充满电的手电筒将小女冠送到了西后院,看着小女冠一步三回头地抱着怀里犹如宝贝般的本子向女冠寮房院子走去,晏安心想,也许她并不属于这里。
她尘缘未了。
这是晏安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尽管他觉得自己有点像神棍,但又忍不住这样想。
回到自己的房间,晏安洗了个澡,而后准备打坐修行。
房间里香气幽然,晏安的心却如何也静不下来。
这是他踏入修行以来,第一次无法入定坐忘。
和心里的念头纠缠了半个多小时,晏安心烦气躁,索性今晚便不修了。
他推开窗户,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降龙木。
此时云障排开,皎月露头,月光洒在降龙木的花瓣上,粉白花朵似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清辉。
他忽然有些想渺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