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风摇摇头,对若生感到无奈。打开包裹地图的方巾,摊开易行图。
地图上细小如米粒一般的船只正缓缓驶离风雨桥港,此刻朝着南边,驶向一片名叫拢月湾的近海海湾。
“哎怎么没有看见芦亭村?”
晁风同样感到奇怪,与若生走在一块,在易行图上寻找着。
萧晚扬起目光看一眼地图,笑了笑。“应该是距离还不够,”他指向此刻船只附近显现出来的地名,“我们此刻所在南泊口,位于风雨桥港和拢月湾之间,可是现在在易行图上,已经看不见风雨桥港口,是为什么呢?”
“因为离远了吗?”
萧晚点头,他透过二楼船舱的窗口看向外面,幽暗的海水波澜不惊。“这船行驶平稳,倒是觉察不出时辰变化了。”
“确实如此。”晁风附和说,“约有半个时辰了,我们此刻已经在赤黎城最西边了,从易行图上看,似乎只能显现百余里范围。”
“是吗?”若生站起来,趴在窗边向外看,海雾笼罩下,天际升起的太阳倒像是个温润的玉盘。“什么也看不见。”若生抱怨着。
“能看见就奇怪了。”晁风让若生收起地图。
萧晚猜想,若生还在为刍荛观道长而担忧。萧晚看向晁风,觉得他与先前在云水仙居见面时大不相同,这一改变自东南国的三公主离开之后,才逐渐显现。背负着什么而总是沉默的晁风,就连话也变多了。
再看若生,一脸惨白正在收起易行图,萧晚想对他说点什么,还未开口,若生发出一阵干呕跑出去,趴在外面上呕吐起来。
萧晚正想起身,被晁风拦下。“还是我去吧。”萧晚看着他走出去,深深叹一口气,回过神来时,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忧心。
“第一次坐船?”
若生不想回应,垂着昏沉的脑袋,随意用袖口擦拭嘴角。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第一次出海,吐得天昏地暗。”
“你也会晕船?”若生转过来,他看着晁风,“你不是那什么吗?也跟人一样晕船?”
晁风的眼中出现短暂诧异,随后恢复平静,笑了笑。“是啊,跟人一样。”
若生靠在窗边,他看向厅内桌上的方盒,“一想到你和我们一样,反而不害怕你了。”
晁风有些不能理解,看着若生,等待一个解释。
“你不是会变成熊嘛,看着还挺吓人的。”原来如此。晁风笑了出来。若生继续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老白真正的样子,你见过吗?”
晁风感到意外的看向他。“你知道白前辈是异人族?”
“什么叫异人族?‘异人族’‘异人族’我这样叫你,不觉得奇怪吗?”
在若生的注视下,晁风似乎是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异人族’这个称呼,师父说老白只是和我们略有不同罢了。”若生指引晁风看海面下浅行的鱼群,“就像师父说的,对那些鱼来说,我们也是异类。”若生笑道:“再说了什么异人族圣灵族,过身后不都只剩一把渣滓了吗?”晁风的眼前浮现装着白前辈的那只罐子。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厅内老白在的位置。若生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他转过身看向海面,湿冷的风拂面而过,难以抑制的悲寂随风而生填满内心。
“他每次来观里,走的时候总是避开我,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晁风带着笑意转向若生,却看见他满脸的泪水,即将说出的话如鲠在喉,唯有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以示抚慰。
抽泣声逐渐减弱,若生抓起衣摆正要擦一擦脸,看着衣摆上金线绣的图案,又迟迟下不去手,最后还是胡乱用手抹了抹脸。
“我们什么时候到啊?”若生向厅内走去。晁风看着他的背影,决定还是不要将自己最后看到的告诉他。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三人重新坐在一处,正商讨到达芦亭村之后的事宜,突然船只左右摇晃起来。一位沉着脸的侍卫小跑着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为何船只提前进入雾海,诸位还请抓紧,恐怕前路会有些颠簸。”
“提前进入雾海?”
若生与晁风互相看一眼,若生正要拿出易行图时,船身再一次剧烈摇晃起来。不可思议的摇晃之后,船身终于平稳下来。
船舱之中四人面面相觑。晁风冲向窗边,一掌将窗框击碎,萧晚望向窗外,海面上白茫茫一片。他前倾着身子,靠近窗边听见簌簌的水声,像身处瀑布附近,细密的水珠扑面而来。
萧晚向后退了一步,若生看他湿漉漉的脸,不明所以大笑起来。“怎么吓成这样,有那么可怕吗?”
“确实如此!”晁风回头看向众人,“你们听说过热河吗?”
“热河!?”船舱中的第四人绕过萧晚说了声抱歉,靠近窗边查看外面的情形。不住地自言自语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不会这么快!”
“你在说什么啊?”若生皱起眉头,他感到不妙,抓起老白背在背上。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是个稳重端庄的,此刻却满脸疑惑和慌张,萧晚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眼来,直视萧晚,不理解为什么会突然询问自己名字,但他还是回答说:“春平。”
“你说不可能,是什么意思?”萧晚认真严肃的看着他,疑问之后又认真的叫出他的名字。
“在岭元城尖喙湾附近才会出现他说的热河,可我们现在并未到达尖喙湾。”春平回答了萧晚的话,仍觉得不可思议,看向窗外再一次确定。
“所以到底什么是热河啊!”若生紧紧抓着身后的船板,大喊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海水沸腾,犹如热汤。”春平解释说,“热河是东南国的叫法,在羌武国,大家只知道海燎龙。”
“原来这就是海燎,鼎沸之水由海底破际而出,犹一条水龙在燎热的雾气之中腾云飞天。”萧晚心想着要是带上父亲的游记手札拓本就好了,上面记录了很多类似“海燎龙”的奇观。
若生不在乎什么热河海燎,只希望不要出事就好。“会有危险吗?要逃吗?”
“行船的人是谁?”晁风询问春平。
春平摇摇头。“我没见过,是单工带来的,只说是他处调用。”
“要躲开热河才行,若是受到冲击,只能船毁人亡。”晁风看向萧晚,“这件事还要劳烦你出面了。”
“我和您一同前去。”春平跟着在萧晚身后,离开二层会客厅。
他们走后不久,晁风让若生离远些,他将长桌推到,挥掌劈掉桌腿,拾起几根断腿,不由分说塞进若生背后包裹里。
“干什么干什么!”
“这样做不至于沉下去。”晁风又将桌板从窗口探出去,准备丢进海里,被若生拉住胳膊。
“你在做什么?”
“这艘船被收买了,我只能带着你一起,带上东西,咱们跳海。”
这时,若生才明白过来,适才晁风故意支走萧晚。若生转头离开,可被晁风叫住。
“你是想现在就去见白前辈,还是想活着去见道长?”
若生望着他伸出的手,内心摇摆不定。
突然若生脚边出现一道裂缝,晁风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只是一眨眼的瞬间,拽着若生的晁风化身为一头威风凛凛的熊。他速度极快,一把抛起若生,将他和木桌面一起丢出窗外。
可是一切都晚了,跳出窗外时,若生看见从船底沸腾而起的水流,将船只瞬间撕裂成两半冲向高空,而他也不可避免的,被余波扬起。
若生张开四肢,在不知高度的半空中飘荡着,被“海燎龙”灼烫的皮肤此刻已经没有痛感,强大的温热气流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脚,就连睁眼都不能做到。鼻腔中充满腥热的气味,喉咙里的瘙痒再难抑制,随着一声咳嗽,若生的口中喷涌的鲜血飞扬向上,从他眼前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