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白云伴明月,峰岭间,轻风抚林梢。春夜中的静乐寺,传出的嗡嗡说话声,聒噪喧嚣,这是溃兵们在释放激动兴奋,在幽静安祥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放肆无忌。
三郎七点多赶到静乐寺,僧房里的神态各异的十来个人,立即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三郎。
三郎抱拳打拱,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今天我干了件坏事,所以来迟了,不好意思。”众人忙问何故,怎么坏事,三郎这就一一道来了。
原来,清水和龟田喝大了被抬上青龙山,这二人虽然喝大了,但仍然不忘操心圣战大业,又开始讨论眼前的乱局。
可随着讨论的深入,讨论就变成了争论。龟田说袭击者是小偷一样的农夫,是无耻的恶棍,即使让皇军蒙受了一点小损失,也是胜之不武。解决的办法,就是调集大部队清剿,杀杀杀。
清水虽然很认可龟田的“杀杀杀”,可也毫不留情的指责了龟田的无能。龟田立即不乐意了,反舌相讥,也指责清水无能,只会杀自己人内斗,除此之外,什么本事没有。
清水诘问,我怎么杀自己人内斗了,争论由此开始,龟田翻出旧账来,把前年二.二六事件,拿出来指责清水,龟田说的杀自己人内斗,就是指二丶二六事件。
到了这个时候,清水才知道龟田是皇道派的余孽,敢情这厮早知道自己是统制派的了。日本军队中,虽然全都是主张发动侵华战争,但有两种观念,皇道派主张天皇领导军队,实现军部的独裁。而统制派则主张军队的领导权,应该凌驾于天皇之上,实行军部的法西斯主义统治。
三六年的二月二十六日,皇道派发动政变,杀了统制派的人,但最后还是被统制派镇压,政变失败。
龟田说清水只会内斗杀自己人,就是这档子事。
现在龟田又把旧账翻出来,清水在恼火的同时,更痛恨龟田的阴险,如果不是喝大了,龟田这厮还不知道要隐藏到什么时候,和这个死对头在一起,自己一无所知,就如被脱光了衣服,被龟田当猴耍着。士可忍,孰不可忍,你的嘴巴凶还是我的拳头凶,清水在酒精的作用下,动手了,打断了龟田的胳膊才算清醒。
龟田手下士兵一看要出人命,赶紧下山搬救兵,只有三郎能制止清水……。
三郎说完故事,哈哈大笑道: “诸位大哥,我做的这一回日本和事佬娘舅,实在是辛苦得可怜。”
吴行风插话道: “江少爷,难不成你又把俩鬼子头喝醉了?”
三郎奸笑: “差不多吧,俩鬼子头在我的苦口婆心之下,又喝上了,喝大了,我这才能抽身过来。”
慧明和尚紧接着说道: “三郎,八点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呢。”
三郎在进门之初,就已经注意到了,酒菜全部摆好,就等自己开吃。看来,自己在这群兵油子心中,已经有些份量了。
笑道: “吃吃吃,大家开吃,边吃边说。”
三郎说着,巡视了一下现场,不见胡雷刚,问道: “真二叔,那个谁,胡雷刚人呢?”
三郎这么一问,真二的精神头立即足了,大声说道: “夏应民的一帮子土匪兄弟,入了咱们的伙了,他带着训练脱不开身。”
真二把二百多人拉进队伍,这是拔了头筹的头彩,很自豪。
三郎举杯,说道: “兄弟们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
等大家喝完,三郎接着说: “我在茶馆里可是听说多了,附近发生了多起袭击鬼子的战斗,咱兄弟伙干了几次?杀了几个鬼子?”
慧明和尚笑道: “我都的,程爱民打了四次,杀鬼子三十二个,自己兄弟死了九个。张希北打了四次,杀鬼子二十六个,自己兄弟死了七个。吴行风打了五次,杀鬼子四十一个,自己兄弟死了四个,胡雷刚杀鬼子三十四个,自己兄弟死了一个。合计杀鬼子一百三十三个,自己兄弟没了二十一个。”
三郎吓了一跳,照这样子,用不着到年底,这百十号兄弟就差不多了,这些溃兵可都是宝贝。说道: “不行,绝对不行,这些兄弟可都是宝贝,绝对不能死。虽然杀了不少鬼子,可咱们的兄弟损失太大,先停停,咱们再合计合计,我的目标是最好不死人。”
三郎的两个“绝对“,把兄弟们当成“宝贝”,在座的都听出是由衷之言,禁不住都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但众人原先期待着三郎的表扬,现在被三郎的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大伙失落之中更有沮丧。
牛大壮“嗵”的站起,大声道: “江少爷,你和郭先生对我们是有救命之恩,我们都记着的。可这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打仗不贪生怕死,这叫有血性,才是真正的军人。还打仗不死人,做梦吧你?兄弟们,我说的对不对?”
“江少爷,你跟鬼子真刀真枪才干了几仗?别以为干了十一个鬼子,就很了不起似的,那是特殊情况。你见过黄蜂似的冲过来的鬼子吗?那才叫打仗,才是真正的血肉战场。”
众人鸭嘴鸡嘴一顿吵,程爱民觉到还不解气,接着又顶三郎: “江少爷,在战场上,散兵坑怎么挖?战壕怎么挖?交通沟怎么连?防炮洞怎么挖?弹药怎么储藏?什么情况下冲锋?如何撤退?就是最简单的行军怎么走,你知道吗?”
程爱民说完,引来一阵起哄声,这家伙斗胜的公鸡一样,四周巡视一圈,洋洋得意坐下,等着看三郎的笑话。
三郎心想: 这些老兵油子,十足的兵痞。他们是看老子没打过仗,还对他们指手划脚,不服呢,出老子的洋相来了。嘿嘿,欺负老子不懂军事,今天要让你们看了笑话,岂不是十九年的英名付诸东流了?
三郎哈哈大笑,说道: “我承认,我真不懂军事,我向诸位大哥学习,我敬大家。”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三郎喝完酒接着说道: “我不懂,可没冒充内行,你们也用不着这么开心,不懂可以学嘛。我经常看兵书,最喜欢的一句话,叫一击远遁。用大白话说,就是打了就跑。这个打了就跑,在座的大哥都知道,是咱们蒋总裁的看家本领,从早年间张学良听了他的话,从关外跑到关内,到现在的卢沟桥,忻口会战,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都是打了就跑。眼目前正打着的徐州会战,听说又开始要跑了,也是一击远遁。嘿嘿!”
众人都知道,三郎这是在翻本,嘲笑他们吃败仗。
吴行风道: “江少爷,你这话说得可就有失偏颇,仗打成这样,当然有指挥的问题,但首先是国力,军事力量的对比,我们这些当兵的,只能听命行事。江少爷,你是要我们负责吗?”
三郎摇一摇手,端起酒杯说道: “各位大哥,刚才吴大哥说得好,我再敬你们一杯,大家喝完了这一杯,听我慢慢说。”
这一次,没有哄堂大笑了,众人很不甘服的样子,等着三郎还能说个什么花出来。
三郎说道: “刚才我说打了就跑。程大哥笑话我不懂军事,那我再说一条军事常识,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各位大哥应该都很明白的。可我看你们所有打过的仗,都是以己之短,比人之长。程大哥刚才不是说了嘛,什么什么的工事全挖好,等着鬼子过来开仗,鬼子的机枪大炮再加飞机,把你们打得差不多了,你们再来一个如何撤退,也就是一击远遁。呵呵,所有的功课做完,就是懂军事了,半个中国丢了。”
三郎的话,虽有道理,却似是而非,更有刻薄的挖苦。
张希北说道: “江少爷,我很同意你的一击远遁,更赞成你的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有道理。”
三郎窃喜,自己终于有同盟军了,笑道: “那里那里,张大哥客气,我要向你多多学习。”
张希北继续说道: “向我学习不敢当,少爷刚才的话,是有一分二分的道理……”
三郎听到这儿,心里一沉,暗叫不妙,老子上当,入了这狗日的的坑了。
只听张希北继续说道: “这个一击远遁,不知少爷用的是什么枪,我想应该比岳飞的沥泉枪厉害,你少爷的一枪打出去,起码可以把鬼子一个中队大队什么的,打成串糖葫芦,打了就跑。等鬼子追来再打,如此打上十枪八枪,鬼子一个师团就没了。这叫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哈哈哈……”,“哈哈哈……”。
三郎也只能跟着笑。
吴行风笑道: “江少爷,你的纸上谈兵,我们也会,没话说了吧,还敬酒吗?”
“当然敬,兄弟们干了这一杯,再听我说。”
三郎一口干了,继续说道: “我再说一个事实,咱们现在已经不是国军正规部队了,原先队伍上的一套,是不是还适用,大家思量思量,斟酌斟酌。刚才吴大哥说“当兵的听命行事”,这句话点醒了我,以前打仗,必须听从长官命令,现在长官没有了,咱们自己说了算。我的意思是,鬼子的火力厉害,咱们挖好了工事和他们排兵布阵,是以己之短比人之长,不合算。以前的一套,不用了。”
吴行风问: “江少爷,那按你的意思,你用那一套?”
三郎笑道: “吴大哥憋不住了,我说大家先休息半个月,我用我的一套,去和鬼子试试,咱们骑驴看唱本,本少爷亲自上阵证明给兄弟们看看,……”
这是什么鬼?这个大少爷失心疯?要和党国的军事家比高低?
众兄弟们惊诧了。
三郎安顿好溃兵们,让他们等待着自己的行动。
在出山回去的路上,真一看三郎只顾低头赶路,说道: “我憋不住了,少爷,你今天太反常了,怎就认输了呢?这不是你的风格呀,是不是又想去那儿杀鬼子了?有句丑话,我可要先说了,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好好保护你的。”
三郎嘿嘿的笑,说道: “鬼子嘛,肯定要杀,麻田远在无锡,暂时够不着。明天,明天我们出去溜溜,看看啥地方方便本少爷抖威风。”
二人回到茶馆,已是半夜二点多,亲亲还没睡,披衣坐被窝里,秋水般双眼早已迷朦。三郎很是心疼怜惜,这大小姐跟着自己,算是遭了罪了,抚着她让赶紧睡觉,当然了,动作之间,趁机加料些小动作,是天经地义的。惹得亲亲急指隔壁: “龙梅”。
三郎嘴一撇,说: “她不敢偷听,”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