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9:00,位于中津川市立综合病院内北角一间只有一人的监护病房里。
例行查房的护士斋藤胧不胜其烦地向坐在病床上的小患者声明一些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
这位不停地摆弄一只狸猫玩偶的年轻患者提出的各种诸如“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想吃抹茶冰淇淋”与“请让我马上出院”等一系列无理要求相对于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简直就是在胡闹。
也难怪这几天一直忙到无可救药的斋藤不得不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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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小姐,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话立刻按下监护按钮,我会及时赶到的。“
“一直以来承蒙你的照顾了。“
雨涟清温和地轻声说道,压到极低的声线给人以乏力的沙哑感。
不是她不想大声说话,而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的缘故,肾脏移植手术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三个月前雨涟家的人还在为找不到合适的肾源而犯愁,换句话说雨涟清现在还能够安然无事地坐在病床上本身便已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这都是我该做的。”
“咳...”
忍住没咳嗽的雨涟清将腿放到了地上,试图驱动虚弱的身躯前行,过了一会,仅是因为离开床铺后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就摔到了地上,好在被斋藤提前抱住、这才得以重新坐到了床上。
“在成为护士的时候我就发誓过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病人,所以现在我也不会放弃你。”
“您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到能够出院的程度,我向和风女士保证过不会让您随意外出走动,还希望您能够理解并接受这一点。”
“嗯。”
斋藤本想就这么离开病房,见到女孩依然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身为护士那张因操碎心而不得不板着的面孔慢慢变得有所缓和。
斋藤走到雨涟清身边坐下,呵护般以双手捧起她那张极度苍白的脸。
“手术既然如此成功,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呢?”
面对护士真诚的笑容,雨涟清慢慢闭上了麻木腐朽的双眼。
再度睁开之时,那对明亮的双眼变得极富有生命力,好像窗外金黄的枫树叶与锁住美好时光的灿烂阳光。
见到小患者心情变得开朗起来,斋藤终于放心地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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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窗边别说飞鸟了,萧索寂寥地只能看见一些金黄色树叶的光影。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以上雨涟清所朗诵的诗句来源于泰戈尔的《新月集·飞鸟集》)
护士走后,眼神恢复到空无一物状态的女孩盯着窗外风华正茂的枫树,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五分钟前才服用过抗排斥药物,没想到反应还是那么剧烈。
“天河,我好想再见你一面...”
此前在家人的一再劝说之下,雨涟清都没有选择化疗,她对那一头齐肩短发的珍视来源于记忆中某个人影的只言片语:
“虽说长发是很好啦,不过清爽一点的发型也许更适合你哦?”
这句话也许是他无意说出的,她却将其视为箴言铭记在心,而且的确很适合,就连自己那冷漠的父母看到了短发的发型都难免会问上一句。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过去了......
伴随着这一头乌黑短发延续着的思念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日久弥新。
尽管雨涟清的红润气色已不复从前、脸型变得更加瘦小,单薄的锁骨清晰可见,可她依然是那么美丽。
就像世间万物经过千年的风沙洗涤后、一部分灰飞烟灭,一部分则承载着希望的种子保留了下来。
这份美丽并非专指外表,也涵盖了心灵,涵养等其他方面。
只是念及外表的话...
常青树也会迎来生机耗尽轰然倒塌的那一天。
更何况生命渺小如玻璃纸般脆弱的人。
雨涟清不再言语,她抱着狸猫玩偶躺了下来,困了、累了,早早地沉入了梦乡。
清秋的凉风呼吸着、拨开了纱帘,让充沛的阳光得以挤入室内,摆放在窗边的几盆紫阳花迎向太阳舒展着腰肢,香甜的气息从花瓣上扩散。
无垢的云朵飞翔于对流层的上部,接近地表的天空呈现出一片如明镜般澄澈蔚蓝的景象并映射到病房南面那由一扇扇玻璃组成的“窗之世界”中。
入秋以来的天气从没有像今天那么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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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光”私立高中,全科平均成绩排名年级第三的一年B班。
说来奇怪,B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即靠窗第一列第一个座位永久变更为“头等舱”的决定,由班主任十神月痕发起。
“头等舱”是当月月考全科成绩排名第一的人才能坐的头把交椅。
换句话说在“学力”作为必要且首要竞争条件的名光,只要谁坐上了这个宝座,其在班级中的地位也与狮群中的雄狮等同。
趴在课桌上没精神的本月度“雄狮”柳天河还在为丢失的棕熊挎包而心存芥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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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河君,又在睡懒觉呀?“
“起来看魔术了喔。”
元气少女汐音夏越冷不防绕到柳天河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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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河”这个听上去有点强的名字是“天”字被恶意拆解的结果,被强迫入乡随俗的柳天河还没等到第一个月结束,周围的所有人便都那么称呼了,性格温顺的天河对此自然不反感,但也不会为了这种称呼感到有多么荣幸。
平时在这个时候一大河君一定会摆出一万分专注的样子去盯着“欺诈师”细皮嫩肉的手不放。
即使每次都以“看我把你的铅笔变没喔!”然后“咻”的一下被夏越将他文具袋里的铅笔抽出并精准地以y=-x2抛物线丢进窗外楼下停车棚垃圾桶里的悲惨结局告终。
整整40s后天河还是没反应。
看样子夏越今天是要败兴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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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头趴在右边,拿着金色魔杖道具的细手也跟到了右边。
将头转向左边,夏越带着香薰味道的短发一下压在了天河趴着的同一张桌子上,并不明晰的气氛使得心理委员-汐音夏越和学习委员-柳天河不由分说地进入到“决不眨眼”的超级对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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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请你去别的地方变魔术啊?”
“真是的,烦死人了...”
“能说说看是什么样的烦恼吗?或许我有办法替你解决呢?”
“与你无关。”
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天河面前,正巧一束阳光打在了夏越的侧脸上,末端微微卷曲的褐发下是一副棱角分明的女生面孔,浸入式关怀的特写笑容则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以常人审美的角度,夏越那孩子气到无可救药的脸型绝对99.99%符合娃娃脸(剩下0.01%是弗兰肯斯坦)的判定标准。
名光制服本就因为设计上的各种不成熟而饱受学生批评,不成熟的脸加上不成熟的制服,也难怪汐音夏越会在高一新生的群体中获得“长不大小姐”这种莫名诡异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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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河君他这是怎么了?”
正在出黑板报的白泉真帆因为要拿讲桌上的粉笔所以经过了柳天河身边,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白泉沾满粉笔灰的脸上也有了几许讶异。
“嘘~”
夏越对真帆打了一个噤声的秘密手势。
“你们两个是在打什么哑谜吗...古古怪怪的...“
真帆奇怪地看着面对面趴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天河与夏越。
“怎么围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喂完楼下草坪上所有野猫的保健委员凛夜冬眠扎着金色蝴蝶结的长发上沾满了青草,让人完全能联想到一个爱心泛滥的邻家大姐姐式人物抱着几只小猫在草地上打滚的温馨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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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凡是看见哪里热闹就要凑上一凑,可以说是除新闻部那群“疯狂麦克斯”之外全校大脑最活跃的人之一。
你可以在三楼转角小卖部买炒面面包的时候看见她现身于后花园-“紫藤苑”的身影,然而下一分钟你就会发现另外一位站立在古榕树庭院-“山语堂”中的冬眠,当然你可能是因为缺乏睡眠而产生了幻觉,也有可能不是。
1年B班的凛夜冬眠和2年A班的学生会长凛夜秋霜是双胞胎这件事早已在全校范围内人尽皆知,即便如此,还是经常有人将身为姐姐的秋霜与身为妹妹的冬眠弄错。
凛夜姐妹的性格、身高,长相和学习成绩全部相仿。
除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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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冬眠爱凑热闹的坏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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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真帆的无端联想使得冬眠的侦探本性暴露无遗,只不过就当她正准备要询问一下柳天河最新的感情进展之时就被真帆拎着衣角拖走了。
“等等!再,再等一会就可以......“
“距离下一节课还有11分钟,你要是真的那么闲的话就过来帮我画点东西。”
亚麻色长发覆肩的“乞力马扎罗山(即冰山)美人”-白泉真帆一向说一不二,她的强势并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而是严格的精英式家庭教育从小培养出的特殊气质。
等两个女生走后夏越继续和天河趴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反正她的座位就在他后面,所以这种姿势可以一直维持到国语课打铃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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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心理委员的夏越主要日常工作是在课后对需要帮助的同学进行心理辅导以舒缓激烈竞争带来的学习压力。
至于不得不提的次要工作...
当然就是丢一大河君文具袋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B型号铅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