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角唱道:“提起便心疼,念寒微侍掖庭,更衣傍辇多荣幸。瞬息间,怕花老春无剩,宠难凭。论恩情,若得一个久长时,死也应;若得一个到头时,死也瞑。抵多少平阳歌舞,恩移爱更;长门孤寂,魂销泪零:断肠枉泣红颜命!”
而台上的公子穿着清人的马褂扮演唐明皇,就像自己也在扮演不属于自己的角色那样讽刺。
听到这里,马春花的心突然被穿越千年的诗人哀愁所擭住,一串透明的泪珠从她的大眼睛里珍珠似的滴下,砸在花园的地面上。
福公子一步步从戏台上走下,朝她靠近,那眼神炙热而如泣如诉,走到近前,他伸手抚摸马春花的脸。
马春花能感到对方身上的体温,他们二人的荷尔蒙都在急剧飙升,这场一夜情恐怕是躲不过了。
“公子,是你勾引我。”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对方温和、情意绵绵地道:“关关雎鸠,诗三百曰思无邪。我为姑娘,思之如狂;姑娘的眼泪,可是为在下而流的?”
男人啊,下面硬的时候,心就软,下面软的时候,心就硬。福公子看到美人近在咫尺、垂泪盈盈、唾手可得,已经是急不可耐,恨不能为美人而死,说话也不忌讳起来。道:
“在下只愿得到姑娘青睐,宁愿百死,宁肯不要公侯与王爵。”
马春花突然打了个战栗,好像叫人迎头扇了一巴掌似的清醒过来,她懊恼得叫道:“什么?!我真看错了你,你、你竟然是个玩物丧志的东西!枉我从紫光阁功臣里把你扒拉出来,
不行,你要是不打仗了,我要你干什么呢?”
那福公子吃了一大惊,心中十分懊恼没能得手,又碍于面子不能发作,一双手紧紧捏住折扇,捏的骨节都发白了。马春花心中叫道不好,像是真的把他惹恼了。
和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不同,人一旦触及到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事关自己的荣誉和尊严,就会变得非常敏感起来,平常什么人敢跟他这么说话?都是别人跪着巴结他、恭维他,千尊万贵的福三爷哪里受过这样的排揎?
想在大金川他身先士卒,不顾枪林弹雨冲在一线,金川藏人的鸟枪子弹擦着他的棉甲嗖嗖地飞过去,他都没有后退一步,因为他相信子弹会畏惧真正巴图鲁勇敢的灵魂;攻打乌木屯的时候,金川的山和刀子一样尖锐,夜里从山梁上往下一看,高得让人头晕,人脚下一松,就叫山顶的风吹下万丈悬崖不得超生,就这样他带着骆驼、辎重硬是一夜急行军六百里,将红衣大炮和火药、炮弹架在了乌木屯后面群山的制高点上,控制了胜局——我只不过想泡个妞而已,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质疑战功!
福公子求美之心一扫而光,将折扇啪地地一声摔在地上,扇骨全都折断:“你个不解风情的无知贱人,摇唇鼓舌,战士保家卫国,在阵前死生相搏,能囫囵个回来已经是佛祖保佑,一点风花雪月算得了什么狗屁。关于打仗,你懂个屁!
阿日斯楞,把金川得胜图给她看!跪下!”
马春花被阿日斯楞按住跪在地下,强行看着一幅幅西洋人的铜版画草稿,上面还有描述战役的题跋,马春花吃力地读道:“罗博瓦什么高四峰,互为拥危石锁岩,山牙水什么滑……”
福公子面无表情地更正她道:“岈(上山下牙)冰(氷)岩(巖)滑。——你还好意思说我玩物丧志?”
马春花跪在地上,脸上表情懊恼到了极点,羞得整个脸和耳朵都红了:“民女无知妄言,求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福公子抻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原来求欢被拒,心中恼羞成怒,十分不快;但反过头马春花就出了个大洋相,也算扯平了。他登时觉得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情非常爽快,这种突然的释放在他压力山大的救火队员般的生活中,也算是一个出口了。
他摆摆手道:“罢了,马姑娘起来吧。”他叹了一口气,感叹春光如箭,须臾即逝,道:“马姑娘,路程紧急,明日我就走了,我们以后恐再不会相见。陬邑县办这个场面,准备酒席,也该花了不少钱,阿日斯楞,去我轿上取银子两千两,赏给县官,以示我的感谢,叫他一定记得给主家租金。
能相遇是个缘分,你既喜欢这出戏,就让他们唱完吧。来人,上茶点,叫戏班接着往下唱。我陪姑娘看完这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