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落正色道:“既是如此,前辈就不该忘了,陈宫到后来也是死在那奸贼曹阿瞒手里的,所以前辈您和姓陈的本该敌忾同仇才是,若是自相残杀,岂非让姓曹的笑话。”
祢十八表情一呆,怔了半晌,点头说道:“不错,若不是你提醒,我老人家倒忘了,你这小娃儿有点意思。”
陈北落笑了笑,对剩下的老头子和老太婆微微一礼,神色真诚道:“不知诸位前辈如何称呼?”
祢十八身旁一人高瘦欣长,怀抱瑶琴,道:“老朽俞子牙。”话音刚落,却见他突然端端正正坐在了地上。
琮~~
琴声悠扬浩淼,如流水荡荡,已令人觉得风生两腋,如临仙境。
陈北落击节道:“妙哉,妙哉!洋洋兮若江河!”
俞子牙手一挑,琴声蓦然间变了,变得厚重起来,雄浑高远。
陈北落赞道:“峨峨兮若泰山!妙哉,妙哉!”
俞子牙手划琴弦,戛然而止,长叹道:“高山流水,高山流水!不想千古以降,这世间仍有我俞氏之知音,先祖若泉下有知,亦当欣喜不已。”
陈北落刚才两次发声并非夸赞他这么简单,更完美嵌入了他的琴声之中,二者浑然一体,天衣无缝,显露了非凡的音乐造诣。
陈北落道:“敢问前辈先祖可是琴仙俞伯牙,俞大家?”
俞子牙从容起身,笑眯眯道:“正是。”
说着,竟拉起了陈北落的手,为他一一引见那些老头子老太婆。
吹箫的就姓萧,自然是那萧弄玉的后人,击筑的就姓高,少不得也和高渐离有些关系,吹笛的会是什么人的后代呢?
哦,原来是韩湘子的后人,自然和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也有亲戚关系。
他们这些人皆是音乐大家,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一时之间,倒是把鬼童子和铁战两人给晾在了一边。
鬼童子哭笑不得,他原本引这些老头子老太婆过来,是想看他们和陈小子做过一场的,没想到竟会是这番局面。
他们这些人年轻时具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虽然这些年隐居海外,修身养性,但是心中到底没有将名利彻底看淡,犹有火气未消,尚存一丝争强好胜之念。
就在前些时候,他们几人还商量着找机会去中原大地一趟,会一会当今武林的绝顶高手呢。
昨夜丑时,鬼童子忽然来找他们,说岛上来了个英俊少年,武功极高,深不可测,就连他都不是对手。
言语间赞叹连连,说得祢十八几人心痒难耐,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就要来找陈北落过上两招。
还是鬼童子以三寸不烂之舌,发动忽悠神功,方才将他们安抚住,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当即动身往落魄峰赶来。
以祢十八等人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人动手,还需要找个借口才行,因此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只是鬼童子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漏算了一茬,祢十八他们虽然醉心武学,但音乐艺术才是他们人生的最高追求。
若非如此,他们一个个又何必奉诸位音乐大家为先祖呢。
当然了,其中他们对先贤人格品性的向往与尊崇也是必不可少的。
看了看喜笑颜开,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俨然已把陈北落当做人生知己的祢十八等人,鬼童子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祢十八和俞子牙几人终于停了下来,一个个如获至宝,看陈北落的目光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激。
俞子牙轻轻拨动琴弦,叹然道:“今日得承小友提点,受益匪浅,实在是感恩不尽。”
陈北落摆摆手,说道:“前辈客气了,不过是彼此交流,互通有无罢了,当不上什么提点。”
俞子牙还要说点什么,祢十八伸手拦住了他,哈哈笑道:“小友胸怀之宽广,几如圣人,自是我等所不能及。不过我等亦非忘恩负义之辈,就让我们合奏一曲,略表一下心意。”
话已至此,陈北落当然没有理由再拒绝。
祢十八和俞子牙等人相视一笑,各自选定方位,或是正襟危坐,或是斜倚桃树,或是孑然而立……
一一合乎他们各自的秉性,颇有几分道法自然之感。
伴随着清越明亮的琵琶声,一曲绝世乐章徐徐拉开了序幕,琴箫鼓瑟粉墨登场,又有竽笙飘扬,诠释生命中的种种美好愿景,叫人不禁嘴角微扬。
铁战咧嘴傻笑,似乎想起了逝去的妻子,想起了被他遗忘的女儿,脸上满是幸福。
鬼童子眉眼弯弯,似乎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想起了多年前和知己好友一起联手闯荡江湖的日子。
陈北落静静倾听,心头微动,也不禁想起了他师父浮黎老道,想起了苏梦薇和叶真真,想起了苏彦铭叔叔,想起了许多,许多……
无穷无尽的情思,活泼飞扬,冲刷着他那颗渊不可测的道心。
陈北落仔细品味,嘴角微翘,神情更加悠然。
仿佛道君临尘。
忽有一剑起至心海,绽五色毫光,照彻泥丸。
浮念思绪顿时纷纷如冰雪般消融。
陈北落左手微抬,拨动虚空,淡淡的涟漪中,一点剑意飘扬,自那极尽生命美好的琳琅乐章中跃然而起,带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道韵。
霎时间,鬼童子和祢十八等人眼前一花,仿佛看见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天青色鲲鹏,昂首长鸣,悠然舒展着垂天之翼,然后轻轻一扇,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
鬼童子和俞子牙等人犹自痴痴地望着天空,回味着那一剑的绝代风华。
风吹落花,漫天飞舞,陈北落已身影一幻,穿过落英缤纷,鸿飞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