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金刚不坏之身的老谢痛定思痛后,不得不放弃掐点上班计划,这个曾在老谢工作轨迹中短暂出现过的A计划,没有昙花一现的精彩和妩媚,倒是更像那颗七十六年才难得拜访地球一次的、不祥的彗星,虽然斯星已逝,但它拽曳出的尾巴,却扫伤了老谢的心。或许,那个名叫关雨桐的小子,根本就是他谢青松的煞星,与他八字不合,命格相冲,老谢觉得自己真应该哪一天找个算命先生好好算一算去。
老谢那颗五十三岁的心忽然期期艾艾起来,他凄凉地发现,他的金刚不坏之身被坏掉,这样一件让他痛彻心扉的事情,却只有打卡机知道,只有不会言语的打卡机和他分担。他从脱轨到重新回归旧轨,经历了哀之悔之,恨之痛之,但这世界,却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鸿羽公司有过百名员工,无任何一人感受到他的悲伤和苦痛,就连那个置他于此地的关小子,那个和他同室操戈了十年的汤林芳,也都对此无知无觉。
也许,只有到了下个月十号,要统计发放这个月全勤奖的时候,公司财务小袁才会知道吧,或许,连小袁也不会注意到,她每个月只是对着电脑不停地、机械地输入每个人的数据,具体哪个数据对应着谁的痛苦和欢乐,小袁也是感受不到的。她只能感受到指尖那些键盘按键,哪个灵敏,哪个有些滞涩迟钝了。最终可以和他谢青松一起分担和分享这件苦痛的,依旧只剩了打卡机、电脑和银行账号,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有血有肉、有感觉的人,可以感受他。
老谢意识到,自己原来活得这么孤单孤独。放眼鸿羽公司,无人可以倾诉,他连家里的谢太太江雪琴,也不能作为他的倾诉对象,他怎么向她启齿,怎么向她解释呢?告诉她每天自己吃过她早早起身为自己准备的早餐后出发,到了办公楼下,却偏偏要故意溜达一会儿,不上楼去,就为了迟到破纪录,丢掉这个月的全勤奖吗?无人倾诉的感觉让老谢更加地悲从中来,源源不可断绝。
老谢放弃掐点上班计划的第二天,老谢的上班习惯重回旧轨。他早早地吃过谢太太为他备下的早餐,闷闷不乐地、甚而有些心情悲壮地提早几分钟出了家门,向鸿羽公司走去。想到又将面对关雨桐的口哨声,老谢心中生出一些悲壮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不就是忍受几声口哨吗?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绝不可以因小失大。这个月的全勤奖已经丢了,接下来,可不能再出差错了。现在可是公司考察提拔新副总的紧要关头,前途与工作重要,还是个人的烦扰苦闷重要,孰轻孰重,他谢青松总不至于这把年纪了,还分不清轻重,那他这五十三年的盐可就白吃了。
老谢调整自我心理,让自己做好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准备。他迎着早晨的阳光,从家里出门,走向鸿羽公司,他心里甚至回荡起小学课本里学习背诵过的陈然烈士的革命诗句:
“严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死亡也无法让我开口!
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