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和尚点点头说道:“那就是了,想必令堂身上沾染的邪祟之物,就是由此而来。”
林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更加担心母亲是否无恙,如坐针毡,惊慌地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问道:“难道家母……”
两位方丈相顾无言,良久,无不遗憾地点了点头,惋惜地说道:“令堂受魔气侵蚀已深,如今性命垂危,贫僧修行浅薄,想不出解救之法。”
林泉闻言,心中悲痛万分,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强忍住悲伤,哽咽着说道:“烦请方丈引路,让我见一见母亲。”
慧明和尚从蒲团之上起身,伸手扶起他。慧觉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人鱼贯进入左边一间昏暗的厢房。
慧觉和尚用燧石点燃了房间的蜡烛,一眼看去,侧边一盏屏风,当中竹几之上摆着一套乌漆茶具,内里一张青帷,床上躺着个人。
他飞奔过去,看见老母嘴唇发紫,脸颊暗黑,呼吸急促。他轻声唤了母亲好几声,都不见回应,想必是昏死了过去。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慧觉和尚连磕三个响头,泣道:“还望方丈能救我妈妈!”
方丈本是佛门中人,如何能受如此大礼,赶紧将他扶了起来,道:“老衲已经给老施主度引灵气,可暂时镇压魔气,为今之计只好请师弟辛苦一趟,去一趟齐云山,若能再次请太素宫圣武真人下山,则令堂有救了。”
慧明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理当如此。”
慧觉和尚道:“还请师弟勿辞辛劳,明日一早启程上路。”
此刻,闷在一旁不敢出声的小沙弥突然插话道:“禀告师祖,小僧听闻距此处不远处,有一云溪涧,盛产灵芝仙草,可医治此病,为何……”
“胡闹,道听途说之事,岂能相信!”小沙弥话还没说完,就被慧明和尚喝止。小沙弥见师叔祖动了怒,赶紧颔首退在一旁不敢说话。
慧觉生性仁慈,不忍晚辈受到责骂,伸手示意慧明不必再说。他面露慈色,轻声对林泉说道说道:“坊间谣传,不可轻信,如今令堂危在旦夕,不可鲁莽行事。还请施主移步内院,切莫打扰病人休息,等待圣武真人仙驾方是。”
拜别时,慧觉又关心地嘱咐道:“不知小施主身体可有异常?”
好在林泉身体除了仍有些疲劳,并无大碍,如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于是道:“多谢方丈关心,林泉并无异常。”
走出禅房,那小沙弥还在兀自嘟囔:“云溪涧的事,哪里是什么谣传,师叔祖自己不知,却还来责骂于我。”
林泉不禁有些心动,当即问道:“敢问小师傅,真有云溪涧之事?”
小沙弥委屈道:“小僧也是听来寺里随喜的一个樵夫说起,他老爹突然之间身患恶疾,就是在云溪涧采得林芝仙草,才救回性命。还有其他香客佐证,想来此言非虚。”
听罢,林泉沉吟良久,心想刚才方丈似是有意不让我知晓太多云溪涧之事,不知是何用意,莫不是那云溪涧有恶鬼妖魔?
圣武真人若能相救固然是好,不过此去齐云山千里迢迢,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眼下既然有望可救妈妈一命,自当尽力,于是向小沙弥问道:“那云溪涧在何处,烦劳小师傅告知。”
小沙弥闻言满是惊惧之色,低声说道:“施主莫不是要去云溪涧采药?这可大大地不妥,若是方丈知道……”
林泉还没等他说完,打断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师傅此举乃是救人一命,也是功德无量的大事,在下定不会告诉方丈,小师傅无需犹豫。”
林泉去往饭堂,和众和尚吃了一顿清汤寡水的饭菜,就被小沙弥领回房了。眼见小沙弥就要回去,林泉欲待再问,不想那小沙弥转过头来,对他说道:“这云溪涧传闻十分神秘,若非有缘,不能看见,施主可沿着寺外的小溪逆流而上,行走十余里,或许能找到云溪涧所在。”
眼巴巴等着夜色来临,林泉从卧榻之上一下子翻身起来。四顾无人,沿着墙角徐徐前进,躲过巡夜僧众的眼睛,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大门口。只是大门紧闭,他只得爬上一棵树,翻过围墙,来到寺外。
刚翻过墙,准备出发,不料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林泉肩上。他大吃一惊,身子猛然一抖,顺势躲开那只手,往后连跃数尺,生怕被恶人逮个正着。可站定一看,原来是个年轻樵夫,顿时心中石头落下。
那人腰间别一把斧头,头上束一灰色头巾,向着林泉一拱手,笑吟吟道:“在下无意冒犯,惊扰尊驾,还请见谅。”
林泉见他容貌清秀,谈吐清雅,倒不像个粗人,恐是个山林隐逸之士,当下少了几分戒惧,拱手还礼道:“在下有要事在身,敢问阁下何人,为何拦住去路,你若没有要紧的事,不妨改日再谈。”
那人依旧笑道:“敢问尊驾半夜跳墙而出,所为何事?”
林泉默然,日间小沙弥之事,他自然知道不该向外人提及。只是疑惑此人为何恰恰在这。
此刻那人又道:“尊驾无需介怀,日间听闻小沙弥说起尊驾之事,想来你我同病相怜,只是前去恐颇多凶险,在下不忍仁兄身首异处,故特赠一物,危急时刻,可保性命无虞。”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继续说道:“若遇到禁制结界,有此匕首,就可以畅通无阻,切记切记。”
林泉双手接过,感激道:“大恩不言谢,敢问阁下住所,用完自当归还。”
那人转身便走,摆手说道:“无妨,有缘自会再见。”
林泉心想此人就是小沙弥提起的那个樵夫了,但看眉宇间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他的话让林泉心胆俱颤,难不成是他危言耸听,故意惊吓自己?
他为何特意走这一趟来赠宝,却不留下姓名和住址?林泉来不及细想,趁着月色朦胧,依照小沙弥的指示,循着溪水来的方向快速往上游奔去。
可是乱石堆里不十分好走,他走了一个时辰,估计已经走出十好几里,眼前所见不过是些沙石树影,云溪涧连一个影子也没有,反倒是深林的雾气越来越重,月光隐匿,四周只剩下一片朦胧白光,看不清前面的路。
他心中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一路向前。也不知道又走出多远,浓雾之中传来隐隐的水声,越往前走,水声越发激越,抬头一看,眼前一座小山,一帘瀑布在月光中从山顶银瓶乍裂般倾泻而下,山间奇峰突起,青烟澹澹,寒树夹生,花卉清香,清风阵阵,真是仙境一样的地方,想来是云溪涧不假。
林泉喜不自胜,忍不住大喝一声,山谷回声不绝于耳,好久才停下。他手捧溪水,但觉入口香甜,连衣襟沾湿也不在乎,喝了个半饱,一头栽在溪边草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以前在城南书院求学之时,夫子常常教导:“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换做往日,必然要行止有度,风度翩翩,此刻自己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劳什子谦谦君子了,再也不顾了,只觉得心中痛快。
养足力气,他开始寻找仙草林芝,可是大失所望。他来回绕着小山走了好几遭,连个仙草的影子也没看见。
抬头夜观天象,大概此刻子时已过,雾气渐渐消散,月影移动,他这才看见半山腰上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山洞。外面所有地方都找过,仙草林芝莫不是藏在那里面,当下拿定主意,挽起衣袖,吃力地向山腰的山洞爬去。
艰难地攀过一段巨岩突兀的陡峭山坡,他终于到达洞前的开阔平台之上。他感觉全身酸麻,挑拣了一处岩石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他此刻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身处一团诡异的云雾之中,上不见天日,往下似乎无底,在山下明明还没有这么浓的雾,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怎天气变化如此之大,而且奇怪的是,这座山其它地方草木葱茏,此处向阳,却阴冷潮湿,只有一堆堆乱石森森排布,别无生机。
向山洞望一侧去,隐隐微光之中,洞前碎石平铺,有岩石表面光滑,似石凳石桌,好像以前有人在此居住过。
洞口有一对联,字迹模糊,为了看清楚,他移步到洞口,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细细去看。这一看本不要紧,只是上面的文字,让他着实大吃一惊。
他曾经在夫子的书阁之中学习过许多种文字,先不论当朝与几个边国的文字,它竟然也和先秦的古文和乃至龟甲文都大相径庭,不知出自何处。文字歪歪扭扭像是蚯蚓,那漫灭的字迹,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诉说着主人怎样不为人知的往事。
一股污浊阴寒的风从山洞里吹了出来,他全身像是掉在冰窟窿里,感觉骨头都冻没了。他裹紧衣衫,探头向洞口张望,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耳边,却骤然响起低沉的女子的呜咽。他一个激灵,手上的火折子差点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鬼地方,怎的如此邪门,四下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女子哭泣,莫不是这山洞里住着什么妖魔鬼怪?这样一想,他顿时心生怯意,心中游移,想要回头。
可是一想起病重的妈妈,于是他尽力安慰自己,那不过是风声。况且,想来此处灵山胜境,也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尽管心里害怕,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奇怪的是,林泉一进山洞,那声音就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而火折子微暗的光亮,也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块地方。
磕磕绊绊走在崎岖不平的山洞里,四周除了凹凸不平的岩石,空荡无一物,才走进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那呜咽的声音就再次响起,这次却听得十分清楚,那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就近在咫尺。
林泉大吃一惊,耳听背后这声音越来越近,不再侥幸,拔腿就跑,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被石头绊倒又爬起来,衣衫划破,头破血流。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喘着粗气,精疲力尽,额头满是大汗,实在跑不动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把心一横,坐下不跑了,心想死就死吧,干脆闭上了眼睛。
那声音起先还若即若离的,似乎要追上来,可现在却突然又不见了,只剩下一点点细碎的声音,好像是谁在用手指甲扒拉岩壁。
如今,又有生还的希望,他不禁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他躲在岩石后,屏气凝神,仔细聆听,不一会儿,前面一点白光亮了起来,一个长发女妖,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在山洞浮动着,它头发干枯,眼睛布满了血丝,嘴唇和脸颊干裂,枯瘦的手显得格外颀长,是青色的,像是发了霉,处处都是斑点。果然是一只妖孽没错!
林泉哪里还敢动弹,蹲了好久,确定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才敢起身。
他犹自惊魂未定,颤巍巍撑起身体。环顾四周,只是此处比起刚进洞时的一段隧道,已经显得十分狭窄。
他掏出怀中手帕,扯成布条,胡乱包扎一下伤口,继续往前走去。渐渐地空间只容得下一个身子经过,后来只能爬了。他停一阵走一阵,也不知前方即将到达哪里,只是心中懊恼,这阴寒诡异之地,如何能有林芝仙草,不禁十分后悔来到此处。
突然,他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随即身后升起一股悠悠凉意。他下意识往回看,看见一只干枯的手,带着锋利的指甲从黑暗中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突然一个惨白丑陋的长发女人头,凭空冒出。
林泉大惊失色,一脚踢开那张脸,顾不得这许多,转头就往前爬去。那妖怪体型较大,进不来,只是一边呜咽着,一边把手伸进洞,可是已经抓不住林泉了。
林泉艰难穿过狭窄的地形,前方隐隐传来潺潺的水声,他心中欢喜,尽管已经精疲力尽,还是挣扎着向前爬。从石缝中硬挤出一条路来,他来到一处枯藤缠绕的平台,呼吸霎时间清朗,胸口的烦闷也一扫而光。
他低头一看,脚上多了个黑黑的爪印,逃跑时还没感觉,现在却火辣辣地疼。抬头望时,只见上空淡紫色的星光一闪一闪的,一道明亮的银河横贯其中,真真的星光璀璨,恍惚间仿佛自己已经出了山洞。
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些疑惑,觉得这片星河甚为怪异,他四下观望,在一片荧光之中,四处都是峭壁,果然仍旧身处山洞之内。这里应该是一处壶口,顶上发光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但一定不是好东西。
这处平台处在悬崖峭壁之上,而刚才所听见的水声,便是从下面传来的,也不知道有多深。黑暗之中,但见下方不远处,一团漂浮的白光若隐若现的,白光之中,一株纤细的仙草枝叶舒展,每一枝上,都有一朵小小的花蕾,含苞待放的。
林泉心中欢喜,尽管吃了这许多苦头,可总算找到了,可见那个小和尚并没有骗人。
可是怎么下去,这下可成了个大难题,尽管有树藤可以利用,可年深日久,不知道这些树藤能否支持得住自己的重量,况且,还不知道下面有多深,如果再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那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