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灵不自在地瞅了瞅他们,道:“你们仨,站那里不嫌碍眼吗,都给我坐下。”
常随拱手道:“小的们不敢!”
朱灵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拉长声音斥责道:“——坐——下!”
三人面面相觑,各自脸上俱有犹疑之色,道了声“多谢小姐”,都纷纷坐下。
小二上菜完毕,虽然姑娘吩咐给侍卫随便弄点吃的,但店家终究不敢怠慢,一应都是时兴的果点盘盏。
朱灵见摆上桌来的一应小吃精致清雅,色香诱人,抓一个就想往嘴里塞起来,却又被拦住。
常随道:“老爷吩咐,小姐入口一应食物,都要验毒,请小姐稍待。”
朱灵嘟着嘴靠在椅子上,双手插在胸前,面有不快,道:“查查查,麻烦你们快些罢。”
三人脸上俱是惶恐之色,但还是用银针一一仔细验过,别无异样。
朱灵这才开始大嚼特嚼起来,也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吃食,够得着的就往嘴里送。她嘴里含着东西,还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你们三个别愣着,今日我请客,你们敞开肚皮尽情吃。”
三人与这大小姐一处吃饭,虽不是第一次,但自知身份微寒,都显得局促,若是被老爷看见了,必定会因为尊卑不分,被好一通责罚,吃不准还得丢掉饭碗,赶出府去。
这世道,谋生本就不易。而三人又不敢违拗二小姐命令,不敢不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点心虽好,实难下咽,只好胡乱吃上几口。
林泉沿着官道向城内走去,刚才所见漂亮姑娘和她的三个侍卫所骑的马,俱拴在茶肆的马厩之中,若不是如今口袋空空如也,他真想上去与那姑娘叙一叙。
可是,四周的气氛却让林泉感到十分不适。
黄昏时分,那些小商贩,轿夫,挑夫,不回家去,却都聚集在茶肆门口,神色严肃,不时往茶肆之中窥探。
见那些人的装扮,虽然肌肉发达,但大都皮肤白皙,不似寻常农人,日日经受风吹日晒,肤色黧黑。
而且,这一班等人俱是右手老茧,左手光滑,是常年使用单手兵器的缘故,一看便是学武之人乔装改扮。
车辕下,口袋中,隐隐有金属的寒光闪烁。再想想屋内之人,那富贵人家的姑娘,林泉本生性机敏,已瞧出其中端倪,这恐怕是一伙歹人无疑,看样子有数十人之多,醉翁之意,不言而喻。
“老乡,你是哪个村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家里人不担心吗?”林泉亲切地问道。
那人看见林泉的笑容,先是一愣,随后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道:“多谢小哥挂怀,小人家就在附近,在此处休息片刻,马上就走。”
林泉心笑他演技未免太差。
林泉心想,虽有三个侍卫护卫,只怕到时双拳难敌四手,恐怕那姑娘生命,只在旦夕之间。虽然只是陌生人,此刻也应该出手相助,何况我与她还有一面之缘,而且颇有好感。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怎么忍心眼睁睁看她她被一众强盗蹂躏,香消玉殒呢?
他一个箭步跑上楼去。四面观望,看见角落里果然坐着那位漂亮姑娘,当即抢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腕,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扯了起来。
三个侍卫“刷刷”拔出剑来,一瞬间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声喝道:“大胆小贼!快快放下我家小姐不然,顷刻间叫你身首异处。”
林泉当即站住不敢再动,手兀自抓住朱灵未放。周围众人俱是一惊,有的手放在桌子底下,却是不知为何。
那朱灵眼见是刚才小乞丐,没成想此人如此轻薄,竟敢大庭广众之下,调戏于我,毁我清誉,非要痛打他一顿不可,不觉眉头紧皱,道:“臭乞丐,你弄疼我了,还不放开。”
林泉被三柄锋利长剑夹住脖子,不敢稍动,嘴里却因为刚才疾跑,一边大口喘息,一边小声说道:“天色将晚,姑娘快些回家去吧,夜里实不安全,若是被歹人要了性命那可就不好了!”
包括朱灵和三个侍卫在内,在场所有人闻言俱是一惊。似乎觉得事情已然败露,一旁桌子喝茶的几个大汉,齐刷刷从桌下抽出几把明晃晃的朴刀,高高举起。当中一人道:“恶女休走,我们上!”
说罢,一众大汉一起朝他们冲来。但听得外面武器铮铮之音,在外观望的一众武林人士,闻言都纷纷拔出刀剑,或从窗户进入,或从大门涌入,向四人杀来。
三名侍卫见状大惊,纷纷撤回架在林泉脖子上的宝剑,中心护着朱灵,与众人战在一处,全力抵挡众多的刀剑。虽然对方人多,但好在茶楼狭窄,施展不开,且那一众人修为并不高强,他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楼梯,一个侍卫杀退欲待冲上楼来的众歹徒,大声道:“小姐快走!”
踩着业已受伤,缺胳膊少腿,躺在地下呻吟的一众歹人,他们虽下得楼来,却被众人团团围住。
那三个侍卫修为俱高出众歹徒许多,但也抵不住敌人人多势众,各自身上虽无大碍,但也衣服俱破损,有了些小小的划伤和擦伤。
四处刀光剑影,酣战之处,所有桌椅板凳,俱被砍为柴薪,那些小二来不及跑的,便一起被剁为肉泥,毕竟是杀人买卖,就连掌柜也不敢出来劝阻,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这惨像,与那半月前的那场打斗与之相比,可谓小巫见大巫。
林泉见状,战战兢兢地低声说道:“三位大侠武艺高强,若不是有我等拖累,在这群乌合之众里,脱身自不成问题。劳烦三位大侠,暂且拖住众人,我领着姑娘先走,一刻钟后,三位各自离去,在城南小树林汇合。”
常随道:“谁知道你和这些歹人是不是一伙的。”
林泉肃然道:“在下愿以性命起誓!”
那常随见他脸色严肃,不似假装得出来,心知此人或可托付,于是道:“一切拜托,若小姐有任何闪失,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朱灵虽面色惊慌,但她是也见过世面的,战况虽然惨烈,依然保持镇定,若是寻常人家小姐,看见飞血、断肢、内脏、肺肠一类,恐怕早已呕吐晕倒。
朱灵正色道:“就听这小乞丐的,你们三个,各自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三人齐声道:“是。”
三人保护着林泉和朱灵,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正好让两人逃出去。众人欲待要追,却被三人纷纷堵住去路,那些武功不高的,转身要追,背后命门大露,被一剑刺死。众人只好回身凝神御敌,只求快点解决了三人,再去追他们也不迟,而且,此次计划周密,各方隘口都有自己的人,料他们插翅难逃。
两人逃到马厩,林泉突然顿住脚步。
朱灵此刻解了枣红马绳索,却见林泉一动也不动,于是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林泉面有难色,却只是不做声。
朱灵连声催促道:“我骑我的枣红马,你随意挑一匹马,我们速速离去。”
林泉脸颊绯红,轻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马术略差,缓行还可,狂奔则不行,只怕连累了姑娘。”
朱灵脸上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质疑道:“什么,我看你有点本事,竟然连骑马都不会吗?”
林泉神色略有尴尬,反驳道:“姑娘会错意了,在下不是不会骑马,只是略差,略差。这个中差别,你可知道?”
朱灵皱眉道:“我可听不出有什么区别,你若没有办法,那可就不要怪本小姐无情了。”
林泉大惊,心想这个姑娘莫不是要过河拆桥,把自己晾在这儿等死?眼见她去往马厩牵马,心中焦急。
朱灵说出那句话来,原本就是想吓吓他。她素来仗义,眼看那乞丐不顾安危,前来通风报信,怎肯扔下他一个人独自逃生。
她于是伸出手,对他道:“上马,便宜你坐上我的枣红马,平日里我可不会给外人骑。”
此刻林泉却转念一想,上前抓住她道:“姑娘且慢,我俩骑一匹马,不久就会被那伙贼人追上。在下还有一计。”
朱灵有些不耐烦,心想,自己的枣红马原是千里良驹,本非寻常坐骑可比,两人骑上,虽然慢了些,未必就会立刻被追上。
不想那小乞丐如此顾头顾尾,朱灵不免心中嫌弃,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什么办法?”
林泉手无缚鸡之力,刚才报信未及细想,如今想来才知道害怕,怕她丢下自己。如果自己被逮住,只怕会被折磨致死,于是故意夸大其词道:“我看此次贼势颇大,必然有人精心安排,为防止计划失败,各关隘路口,他们必定都安插了眼线,一见到我们,必然群拥而至,将你我剁为肉泥。”
他举手作势要斩。
朱灵听见“肉泥”两字,心中大为不悦,心想,你吓唬不了我,口中悻悻道:“那你想出办法了吗?”
林泉故弄玄虚道:“姑娘无需担忧,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我只需继续躲在这茶肆之中,待歹徒离去即可。”
朱灵心中疑惑,道:“躲在哪里?”
林泉指着马厩的草垛,道:“正是此处。”
朱灵道:“好,不过,还有!”
林泉惊道:“还有什么?”
朱灵盯着他紧握的手道:“你的手,给我拿开。”
林泉闻言才知自己情急之下,一直抓着她的手腕,心中羞涩,赶紧松开了她的手腕。
两人来到圈内,苍蝇乱飞,只闻得臭气熏天。
朱灵皱眉道:“好臭啊,换个地方吧,非要躲在里面吗?”
林泉道:“为了活命,请姑娘暂时委屈一下。”
纵然朱灵心中有千般不情,万般不愿,在林泉极力的推搡之下,两人一起藏进草垛。
朱灵是个爱干净的女子,当即给了林泉两拳,低声责备道:“你有病吧,把我藏进这么个龌龊地方。”
林泉摸了摸肩膀,忍住疼痛,低声道:“姑娘莫慌,此地应该安全。”
朱灵道:“怎么安全了,万一他们来搜怎么办?”
林泉道:“你放心,他们断然不会来搜。就算来了,此处恶臭,他们未必肯仔细搜。”
林泉警惕地望着草垛外,又说道:“你把衣服脱下来!”
朱灵大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你无耻!”
林泉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姑娘误会了,请姑娘脱下外衣,我用衣服去把他们引开。”
朱灵闻言也是一愣,只道是那小乞丐为救他性命,竟然舍身忘我,决意赴死,这一句话,胜过千万甜言蜜语,心中感动,羞怯地低下头,柔声道:“你不会骑马,那你被抓住怎么办?”
林泉道:“山人自有妙计!”
朱灵欲待再问,林泉有些耐不住性子,道:“你到底给还是不给啊?”
朱灵怒道:“你凶什么凶,脱就脱,喏,你转过身去。”
林泉转身。朱灵只好脱下衣服给他。
林泉见四下里无人,偷偷跑往周围麦田,如今麦田刚刚结穗,农人为防止鸟雀偷吃,纷纷在田里安放稻草人。林泉拔起一个稻草人就跑,听得远远人声道:“臭小子,你干什么,快给老子放下。”
原来茶肆周边聚集了许多大胆农人,都是听见喧嚣声和兵器声赶来围观的。他们远远看着,却不敢靠近。
这田的主人,恰巧也在围观之列,看见有人眼皮子底下偷他的稻草人,如何不怒,想要去追,碍于酒庄械斗,却不敢前进一步,眼睁睁看着他把稻草人拿走,只有干着急。
眼见一刻钟的时限将到,林泉加快速度,将朱灵衣服给那稻草人穿好,放到枣红马马鞍上绑稳,解下缰绳,拍了拍屁股。那马吃疼,一跃而起,拖着那稻草人,飞奔过麦田,往远处树林去了。但听得屋内人声嘈杂道:“那恶女跑了,那恶女跑了,快追!快追!”
此刻三个侍卫也满身是伤,渐渐支持不住,一个喊向常随道:“大哥,小姐走了,我们也快撤吧!”
另一人也喊道:“大哥,再不跑,就交代在这了!”
常随格开一柄长剑,大声道:“洪庠,杨意,小姐平日带我们不薄,暂且支持片刻,待小姐跑远些。”
不久,见枣红马消失在树林间,常随一声令下道:“撤!”
三人随即从不同方向,破窗而出,往不同方向逃命。众人杀兴正浓,眼见三人即将命丧剑下,如何肯放过,一个个都跟着跳下窗户,要去追,却被一个为首的大汉厉声喝住道:“追什么追,穷寇莫追,我们只要截住那女子,不要让到手的银子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