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灵怨恨地踢了他一脚,自己也赌气,远远离着他,不再言语。
不久之后,林中飘风骤起,刮得树叶哗啦啦响,天空中传来隐隐春雷,不多时就下起了雨来。
朱灵坐在洞口,冷风夹杂着寒雨,直勾勾往她身上打。她日里本就脱去一件衣服,此刻如何能抵御住这春日的严寒天气,冻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不多时,一侧就被打湿了,但她始终不吭一声,火堆明明在眼前,她却不靠近,因为那个讨厌的人的缘故。
林泉斜眼目睹了这一切,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终究于心不忍。他想,自己一家惨遭灭门之时,她不过是个六七岁的懵懂孩童,这事儿,再怎么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想到这,林泉忽然翻身而起,走到她身边,定睛看了看。她“哼”了一声,却把脸转向左侧,林泉到左侧去看她,她又把脸转向右侧,反正就是不看他。
林泉心知这是她生气的缘故,并不怨她,道:“你去篝火处取暖吧,此处甚冷。”
朱灵抽噎着说道:“不要你管我。”
林泉脱下外套,给她披在肩头,谁知朱灵蓦地跳将起来,将外衣一把扯下,掼在地上,大声吼道:“别把你的脏衣服放在我身上。”
她走到洞的另一侧,生气地揣着手,背对林泉,倚坐在洞口。
林泉凑近,低声道:“刚才是在下态度不好,唐突了姑娘,在下在这里赔罪了。这衣服虽然破旧,但今日才刚刚浆洗过,姑娘可放心披上。”
朱灵恨恨道:“就算今日才洗过,你穿过的,就是臭的。我今日怎么就这般倒霉,被人追杀,像老鼠一样到处躲藏也就算了,我凭什么还要受你这个穷秀才的气。就算一件好衣裳也穿不上,你这破衣裳,本姑娘死也不穿。”
说罢,竟大哭起来。
林泉不禁哑然失笑,心知这姑娘一腔不满,免不了要恭维一番才能对付过去,于是继续说道:“在下乃愚钝粗鄙之人,姑娘切莫跟我这样人置气,伤了身体,那可就大大不划算啦!”
“你这句话还说得不错。”朱灵哭着哭着,不觉泪靥笑了一笑,但自知这笑容十分不妥,立刻收敛了笑容,板起脸,转过身去。沉默良久,林泉见她偷瞄了自己一眼,忸怩说道:“那,你这就算是给我认错了吗?”
林泉趁热打铁道:“得罪姑娘,是在下的过错,在下衣服太臭。不配披在姑娘身上,但春夜寒冷,还请姑娘怜惜身体,移步到篝火前取暖吧。”
朱灵轻笑道:“谁说我不要你的衣服了!”
说罢,一把抢过衣服披上,舒舒服服坐在方才林泉睡的草堆之中,伸出双手惬意地烤起火来,大有雀占鸠巢之意。
林泉心中松了口气,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心想自己如此行为,是不是过于仁慈,毕竟是仇人之女。
但听得林外疏雨,在这三月的春寒里,恐怕要催生出一地青草,满树的花枝了吧!不知它是否也荒芜了山野荒冢,那亡人的枯骨,而那些冤屈的亡灵,是否也在冷雨中颤抖?
翌日清早,朦胧中林泉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来回晃着,一睁眼,见朱灵坐在干草中,正用脚晃他的背。她头发散乱,捂着肚子,嘟囔着嘴,抱怨道:“你可真能睡,你要饿死本姑娘吗,还不快去找些吃的来!”
“知道了,你且等着吧!”林泉道。
他此时也觉得饥饿,毕竟上次吃饭在昨天正午。当下出去。春天的山林里头虽然百花争艳,草木欣荣,可毕竟季节不对,物产不算丰富,全些是嫩的花儿,草儿,竹笋以及去年挂在枝头的陈年老柚子。幸得田鸡产卵,爬满了水塘,他逮了肥肥的三只。他运气不错,还抓到一只大田鼠,这些足够两人吃了。
林泉在溪水旁将食物处理干净,带了回来。自从他当乞丐以来,就少没干这种事,如今已是驾轻就熟,三两下将食材处理完,重新烧起篝火,从里面拨了些炭火出来,插上木棍,将田鸡,田鼠,竹笋一一烤上。那花瓣、柚子之类,都成了餐前点心入肚。
朱灵看见那些肉有的晶莹剔透,有的鲜红鲜红的,食欲顿起。只是她自小长在富贵人家,从未下过厨,一应食材,俱不认得。
朱灵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蹲在篝火旁,手撑着脑袋,不停地叫道:“好了没有啊……”
不多时,但见鲜肉慢慢变成白色,尤其是那田鼠,正滋滋冒着油气,不住地挑逗人的胃口。
“烤好了!”林泉将肉在炭火上烤了好久,终于说道。
说罢,眼睛在手上的烤肉上看了看,将白色的那一串田鸡肉递给朱灵。
朱灵见田鸡肉又干又白,无甚滋味,而老鼠肉呢,通体晶莹,脂香四溢,推开递来的田鸡肉,便指着它说道:“我要吃那个!”
林泉面有惊讶之色,待要藏起来,不料被朱灵一把抓过去。林泉伸出手去阻止,可那肉早在朱灵嘴里了。
林泉心想罢了,看她吃得那么开心,还是不要告诉她那是老鼠肉了。
不料,此刻正把大半个后腿入肚的的朱灵,一边大嚼,一边问道:“这是什么肉,入口香浓,质地细腻,滋味甚好,竟比平日里吃得獐子肉还要嫩上几分!”
“这……这……”林泉正心中暗笑这女子,全然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不料听到这话,大吃一惊,心中犹豫不决,习惯性地拿右手手背敲打左手手心,道:“姑娘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朱灵是何等聪明的姑娘,见林泉神色惊疑不定,便知这肉恐有古怪,莫不是,莫不是这肉——是老鼠肉!
一开始朱灵没有细想,看它后腿结实,脑袋尖削,还以为是只兔子,竟然是只老鼠,可是,哪里有那么大的老鼠嘛!想到这里,她感到浑身不自在,赶紧停了嘴,吐出嘴里的肉,不自然干呕了几声,那残缺的肉,也应声落在地上。
林泉见状心中不忍,上前扶住她,替她锤了锤背,又把竹筒装的清水递给她喝了几口。
朱灵心中怒火大盛,欲待破口大骂,见他过来,抓着自己的手臂,心中无由地感到一阵阵温暖,那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了,只感觉他这样拉着自己的手很舒服,一时间竟然希望他一直拉着,不希望他放开了。
林泉低声道:“未事先告知姑娘,是在下的过失,万望姑娘勿怪。”
朱灵闻言,回过神来,心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古怪的想法,真是羞死人了。她当即把手抽回来,心里乱糟糟的,见他说话,只随口一声道:“不怪你,不怪你!”
林泉只道这大小姐脾气大,免不了又被一顿臭骂,却没想道,身前这人却说话如此温柔,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惊讶地脱口道:“你说什么?”
朱灵羞赧地低头,随后正色道:“话虽然这么说,只是你好大胆子,竟然敢让本小姐吃老鼠肉。”
林泉心想这人变脸可真快,不过这副面容总算是正常了,刚刚她的神色可吓了他一跳。
“这野外田鼠,吃着春天的嫩穂尖芽,啜饮春雨清露,健康茁壮,肉质鲜嫩。那些城里吃着人家残羹剩炙,腌臜污秽东西的老鼠,如何能与之相比!”林泉认真地分辨道。
朱灵露出鄙夷的表情,嗔怒道:“你别说了好吗?”
林泉道:“在下失言了!”
此刻外面响起了阵阵马蹄声,喊叫声,此起彼伏的,看来寻找小姐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朱灵一个激灵起身,大喜道:“府里人总算找来了,现在安全了!”
林泉道:“既如此,在下告辞了!”
“等等,”朱灵上前拦住他道:“此次行刺,多亏了你相救,与我一同回家拜见爹爹吧。待我禀明原由,爹爹必定厚赏于你,你也可置办些房屋田地,过安生日子,好过整日街头流浪。而且,我看你也是有胆有识的人,不如来府内当差吧,也好混个好前程!”
林泉听罢,嘴角微扬,轻蔑一笑,道:“哼!我就算饿死,也不受你朱家的嗟来之食!告辞!”
尽管林泉在她面前极力克服自己的愤怒,可朱灵在不多的几次谈话中隐隐发觉到,似乎只要一说到朱家,他的神情就会变得十分古怪。不像寻常蔑视权贵,竟似有所仇怨的样子。
她自不知道眼前年轻人匪夷所思的古怪遭遇,更不知他看似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大出她十余岁,更不知道这份深仇大恨会让她在今后的遭遇里吃尽苦头。
说罢,林泉头也不回地走了。刚走到山洞门口,听到身后朱灵道:“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可是在好心帮你耶!”
谁知林泉竟似没有听见一般,朱灵少女骄傲心性,哪里能受得了这般无视,心中隐隐不想让他离开,顿足皱眉,大声道:“好歹患难一场,连个名字都不留吗?”
林泉顿足回头看了看朱灵,心中若有所思,原来他刚出来行走江湖,恐容易被开封的旧人认出来,一直都十分小心,幸好那些旧人以为他已身死多年,而他又有乞丐身份做掩护,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那朱诚老儿如何能放过自己。
而如今,却没有想好一个化名,一时该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而自己要报仇,以后恐怕迟早要再见她,那时候反目成仇……想到这里,心下黯然,毕竟那姑娘是他重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林泉神色恍惚,答道:“下次再说吧!”
说罢,自己去了。留下朱灵在后面恨恨道:“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不久常随进来山洞,满心欢喜,自知救大小姐有功,必有封赏,若有大小姐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加官进爵指日可待。于是兴冲冲冲进山洞,道:“小人营救来迟,还请三小姐勿怪,如今贼人已全数被歼,小姐安全无虞。”
谁知朱灵闻言,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一脸怒容,大声斥责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行刺这么大的事,竟然事先没有察觉,害得本小姐受如此委屈,该打,该打!”
说罢,提起手里的马鞭,就往常随的胳膊上打,常随怎么也没想到,没有先受赏,却挨了一顿鞭子,而三小姐平日虽做出一副骄横跋扈的样子,可对下人却极好,若不是犯了大错,一般是不会打罚下人,这下以为自己犯了大错,如何不惊,惊恐地跪在地上大声认错。
此刻,从外面走来一个白发老人,脸上赘肉横生,眉目狡黠,此刻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一路小跑进来,声音急促地说道:“灵灵,灵灵,哎呦,我的儿哟,你可没事吧,让为父的担心死了!”
朱灵见老人,脸上由嗔怒变成惊喜,道:“爹爹,你可总算来了。”
来人正是朱诚老儿。
林泉躲在不远处的密林,心中兀地燃起仇恨的怒火,神色狰狞,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恨不得此刻就冲出去跟他拼命。但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了,他躲在这里,原本就是不想让朱府家丁认出自己,十年前家里灭门惨案发生之时,说不定就有这些人,万一被认出来,恐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林泉约摸等了一个时辰,等那些人走净了,才敢出来,心中愤怒还未平息。
他望着天空,眼中露出邪魅的笑容。
他心中幻想着朱诚那老贼见到他时惊恐的面容,他想着如何折磨那老贼,将他手脚打断,千刀万剐,食肉寝皮,脑海里一遍遍听着他的惨叫,他感到杀戮的无比享受,无比畅快。
他哈哈大笑,他的面容突然间失去了天真,变得阴邪可憎,脸上黑气若隐若现,这笑声在春日融和的天气里,是那般不协调,就像春芽青叶之中开出的一朵幽冥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