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看了看眼前之人,凄冷的月光下,虽与当年的婉柔神似,却也不再是自己心中的模样。胸中淤积的太多伤痛,如今之人,却是难诉衷肠了。
“不如今夜,就让婉柔来服侍公子吧!”说到这里,婉柔轻轻向他脸颊吻了上去。
林泉大惊,哪里受得住,一把推开了婉柔,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子难道嫌弃婉柔已是不洁之身?”婉柔说罢,伏地而哭。
林泉见势不妙,便假意道:“非是如此,林泉对姑娘,自是喜欢得不得了,可如今大仇未报,却一心求欢,如何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所谓来日方长,婉柔务必暂且忍受。”
这一下果然哄住了。
第二日一早,婉柔就守在林泉枕边,等他起床,林泉睁开眼,看见她的近在咫尺美丽的笑容,着实吓了一大跳。婉柔不解,却轻轻抿嘴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林泉扮作仆役模样,跟随婉柔回家省亲,果然没有人起疑心,顺利到达府外,行至一小巷中,林泉起身拜别。
婉柔不忍离别,哽咽道:“此次一别,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林泉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女人背叛你在先,如今又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不如趁着此处无人,把她杀掉,以除后患,就用你的袖中藏匿的那把匕首。”
这些话浮现在脑海时,他的杀心顿起,脸刹那间变得凶神恶煞。
仅仅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婉柔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回答道:“婉柔无需介怀,他日有缘自会相见,告辞!”
“妾这里为公子打点了些银两细软,还请公子不要嫌弃。”说罢,婉柔从车驾中拿出一包裹。
林泉本欲不要,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已身无分文,要那些劳什子圣贤之道有何用,脸皮厚一点又如何。于是他道了声“多谢”,头也不回地走了,全然不顾倚门伫立着,含泪送他离去的婉柔。
林泉这一生第一次撒谎骗人,起初身处危难,还未察觉,如今脱得大难,良心才又隐隐作痛。
“她既人在深院,看样子婚后受的磨难也不在少数,我不该骗她,好在日后不复相见。”想到这里,不觉宽慰了些,可转念一想,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负心,不觉汗颜。
更让他惊奇的是,自打他从那魔鬼林出来之后,似乎脑袋里总有恶魔之音在他耳边低语,当他仔细要去寻找这些声音的来源,它们却消失无踪了。刚刚若果真杀了孟姑娘,只怕自己会后悔一生,想到这里不禁脊背发凉。
林泉回到闹市,时间快到正午,他点了一下一应金银细软,竟然有二十两之多。他当即买了些肉食果脯,美美地吃了一顿,正准备回去周家。
不料路过一处陋巷,巷口蓦地拐出一群衣衫不整的混混,将他围了起来。
“小子,爷几个看上了你的包裹,识相的赶快给爷留下,不然要你好看。”当中一个肥头大耳的人一边说话,一边轻蔑地笑着。
林泉心中恼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环视四周,见他们有六七人之多,只怕不能力敌。想要缴械投降,又心有不甘。正在分神的当口,包袱却被那为首的一把手夺了过去。
“哼,你这小白脸,看着人摸人样的,竟然去勾引有夫之妇,当真可恶,真没想到,竟真有这种蠢女人。这下咱兄弟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啦!”首领说罢,伙同几个小伙转头就走。
“你们抢人钱财也就罢了,为何又无缘无故毁人清誉?”林泉闻言气愤不过,上前死死抓住为首那人的胳膊,大声嚷道。
“我们都看见了!”其中一人说道,接着又学婉柔的样子,身子一扭一扭的,尖着嗓门道:“此次一别,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公子保重。”
说罢竟有样学样,掩面而泣,众人哄堂大笑。
林泉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如何不怒,抄起一旁的竹竿大怒道:“如今这包裹,你们是拿不走了,不打得你们这些败类满地找牙,我就不姓林,看棒。”
说罢举着棒子冲了过去。
众人见状,四散奔逃而去,林泉下定决心就追那个当众侮辱他的人,非得给他点教训不可。就这样一人在前面逃,一人在后面追,跑过两三个巷子,那人一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于是另一个人便又出现在他面前,扮作鬼脸,气得林泉头脑发涨。
如此几番,累得他筋疲力尽。他拖着棍子,恨恨地走在大街上,引来过往路人不时侧目,林泉起初还不在意,渐渐感觉有些不适,后来真真觉得如芒在背,不觉加快了脚步。
林泉却也不想立刻就回去周家,就在汴州这些古老的巷子里闲晃。
昨夜下过一阵萧疏的春雨,风清气朗的,四面朱楼画阁的高墙,长出墨绿色的青苔,透出一点鲜红嫩绿的春色出来,而屋檐的雨水,还在一点一点滴落。
这时候,就从小巷的拐角处,翩然出现一个少女,看上去十四五岁身着朴素农装,手里斜挎着一个精致竹篮,篮子里装满了一束束娇艳欲滴的杏花。
她像蝴蝶一般在巷陌间轻捷地来回穿梭,每挪一步,篮子把手的红穗子就来回地晃动。她每到一个府第,就有丫鬟出来买花,不一会,篮子里就只剩一束花了。
这时候她看见一个面容清秀,衣着寒酸的青年人迎面向他走来,在她身前停住了,似乎是要买花。
“这是最后一束花了,就送给你吧!”她的梳得黑油油的整齐的发髻,下面是一张素净的脸,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男子并未说话。
她抬头看时,眼前的一张脸,冷冰冰的,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她吃了一惊,不觉向后退了两步。
男子二话不说,伸手就来抢她腰间的钱包。她想要逃跑,却来不及了,于是死死拽住荷包不肯撒手。
她一个女孩的力气,哪里比得过人家,对方一发狠力,荷包的线断成两截。她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篮子里的花也撒得七零八落的。她浑身疼痛,起身再看时,哪里还有那男子的踪影。
女孩心中委屈,这些钱可是她采了一清早的杏花换来的。她抽噎着擦了擦身上的泥土,抹干净眼泪,重新将花拾起,整齐地放回篮子里,准备回家了。
她家住在凉唐庄,离汴州城十五里路,来回得两个时辰。早上她跟着邻居李叔家省亲的马车来,他们要在城里住上一晚,如今没了车,要走回家的话,还是早些出发的好。
谁知这日竟好似与她八字犯冲,正当她刚出城不就,迎面就驶来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后面还有两个仆役跟随。
她认出了那车是隔壁小桥村的财主王成龙的。他是汴州周边乡村的一个大恶霸,仗着节度使朱府的管家身份,鱼肉乡里,横行霸道,将小桥村大部分人家的土地,或是强取豪夺,或是坑蒙拐骗,统统据为己有,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听闻此人竟然取了十二房妻妾,真是比那朱温还要夸张。
她幼时曾经见过这人一次。那时此人直直盯着她,眼神透着十分的怪异,让她很不舒服。更奇怪的是,他还不时从嘴巴里流出哈喇子,这么大个人居然还流哈喇子,他居然还用袖子去抹掉。这些都让她感觉十分恶心,以至于到现在都没忘掉。
她本以为这车会从她身边走掉,不料这车一到她身边,就停住了。车帘被一只干枯发黑的手掀开,露出一张黑瘦且丑陋变形的脸。
“呦,这不是皓月姑娘吗,几年没见,长大了不少,出落得越发标志了。”这声音又尖又细,像黄鼠狼一样。
皓月见他,心中感觉很不爽快,她平日里听闻不少王成龙如何强抢民女的传言,一下子就都浮现在脑海中,心中害怕,就想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