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逐渐西沉,大地之上,开始升起一团团厚重的黑雾,成府大门的两盏灯笼,也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鬼眼一样时隐时现。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些怪物,又凭空从门里出现,仿佛那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而是通往黄泉冥府的大门。
那些吓得蜷缩在角落里哆哆嗦嗦的女人——她们有的还在哭喊,但大多数都被吓呆了——任由怪物们一个一个往门前一辆马车上搬运。成玄英就漠然坐在马车之上,一动不动。
“死怪物,快走开,别碰我!”寂静中响起一个少女含糊的嗔怒声,她嘴里的布仍旧没被拿走。
可那怪物不听,一把抱起她,扛在肩上。
“成玄英,我告诉你,快把我放了,不然小心我爹对你不客气!”朱灵被捆绑着,扔到车上,一阵吃疼,愤怒地对着成玄英,威吓道。
“三小姐,我也想放了你啊,可是,你这路货色,在它们那里太吃香了,可不能轻易丢掉,况且,就算我今日放了你,你肯放过我吗?”成玄英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是冰冰凉的。随即从他嘴里吐出一口白气,朱灵就晕了过去。
原来这一日朱灵背着众人,偷偷溜出门去,到达一家茶肆。她这几日听闻,这家茶肆糕点乃是一绝,日思夜想,此刻兴冲冲上楼,择楼上热闹处坐下。
“小二,将你们家的所有糕点,一样来一份!”朱灵咽了咽口水,豪气地大嚷道。她早已迫不及待。
小二哪里见过如此古怪的客人,大惊道:“客官,如此之多您吃得完吗?”
“你管不着,只要本姑娘高兴就好,你们店里好吃的只管上便是!”朱灵道。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
“得嘞!”既有钱,小二也不好说什么,一应好吃的全都摆上了桌。
没有了常随的管束,她终于可以随心所欲,胡吃海喝一通。
她深爱这一家店的桂花酒,不知不觉已经喝下去十壶之多,惊呆了众人,连茶肆老板,也禁不住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没想到姑娘小小身板,竟然如此海量,只怕粮庄的壮汉李三,在姑娘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那是自然,本姑娘那是喝遍天下无敌手,不过,你家的桂花酿,真是王府都不曾有过的美味!”朱灵已经有些微醺。
“呦,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竟然如此见多识广,竟然还能品尝王府的美食,让我等草民,大开眼界。”掌柜的打趣道,他本无恶意,只道这姑娘吹牛。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朱灵竟然大大咧咧把手搭在了掌柜的肩上:“来日我带些来给你尝尝便是。”
“呦呦,这可使不得,若是贱内看见了,小人非得脱一层皮不可。”掌柜赶紧推开她,说罢,众人俱是大笑,朱灵莫名其妙,也跟着笑。
他又转头吩咐小二道:“我看这位姑娘是有些醉了,你且扶她去客房休息片刻。”
老板原是好心,不料恰好碰见了成玄英的爪牙。而这些爪牙,偏偏又盯上了朱灵,趁她醉酒,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了来,可怜老板还以为,这姑娘乃是酒醒自行离去了。
成玄英是州府不小的官,在朱府常常跟这大小姐打照面,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完成绑架了堂堂朱家三小姐的壮举。而朱灵更万万没想到,州吏大官,不思牧养百姓,却私底下残害百姓,大发横财。
林泉将一应武器收拾妥当。此时离天明仍然还有些时候。他在脑中酝酿接下来的计划,不禁想到了被初云无情地拒绝的事情,久久不能释怀。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也不再想计划了,脑子里装满了这件事。
“怎么可以这样,竟然如此瞧不起我,竟然连正眼也不看一眼,你就等着吧,看我到时候如何力挽狂澜,救出那些被拐卖的姑娘,到那时你才知道我的厉害。”林泉这样想时,他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精神也终于振作起来,脑子也飞快地转动起来。
就这么办。他首先去了朱府,悄悄在府门钉了一张纸条,心想:“哼,朱诚老贼,让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可不会想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你最好按我说的做,不然你女儿可就危险了!”
他又偷偷摸摸重又回到成府,根据刚刚所学,现学现卖,做了一个名叫滑轮的东西。他将滑轮用绳子穿插到树梢上,将一应火器弩箭吊了上来,果真不费吹灰之力,十分神奇。
他悄悄将箱笼绑在马车底下,又回到关押一众少女的房间,见一众守卫都在打盹,更不迟疑,用小刀小心翼翼拨开窗户栓,幸好无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户人家遭了贼。
一众人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丝毫动弹不得,她们的眼睛被黑布缠住,以免看见绑匪的样子。为防止大喊大叫惊扰了路人,露出马脚,嘴巴都被塞了白布。
他一步三回头,好像走错一步就要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一样,事实也是如此,一旦被发现,他这单薄的身板,定然会被怪物的利爪撕成碎片。
这反倒帮了他大忙。他翻身入内,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林泉扫视一眼,便看见不止朱灵一个熟人,还有隔壁大桥村的绿绮,也在其中。
他更不迟疑,到得绿绮跟前,解开她的遮眼布。
绿绮惶恐地回缩在角落,一见到是林泉,转而惊喜万分,眼里都是泪花。
“绿绮,你不要大喊大叫,我就给你解开!”林泉小声道。
绿绮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林哥哥,真没想到你会来,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呢!”林泉正给她解绳索,绿绮一边抽泣一边小声说道。
“如今已经没事了,你且放宽心便是。”林泉安慰道。
谁知刚一解开绳索,绿绮就一把搂住林泉脖子哭了起来,看起来很是激动。林泉大惊,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做声。绿绮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后林泉搀扶着她翻过窗户,来到墙边。
“林哥哥,这么高的墙,绿绮出不去!”绿绮轻声道。
“不急,你林哥哥山人自有妙计,在这之前,你先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林林泉小声道。
“这……”绿绮一下子羞红了脸,一把捂住胸口,低语道:“是林哥哥救了我,绿绮本不该推辞,可……可就算要做那种事,现在也不是时候吧!”
“你在想什么呢!”林泉拍了一下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是要装成你的模样,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
“那,那也太危险了,他们可都是坏人,会要了你的命的!还是别去了吧,我们赶紧逃跑!”绿绮此话说罢,抓住林泉的手腕就要走。
“不可,你有所不知,皓月昨日也被这些人掳了去,我这做兄长的如何甘心,非要找她回来不可!”林泉正色道。
“什么,皓月姐姐也被贼人绑去了,这帮杀千刀的,那好,我脱下来给你便是,那,那林哥哥你且转过身去。”绿绮有些羞怯。
“嗯,如此甚好,事急从权,你且暂时穿上我的衣服,你放心,是刚刚浆洗过的。”林泉转过身去对她说道:“你回家之后,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就去告诉学堂你周哥哥,让他替我赡养父母。”
“嗯,我记住了!”绿绮面带忧色道。
两人背对背换好衣服,林泉将她吊起来,又从墙另一边放下去,自不必说。
此刻已近清晨,四周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林泉深吸一口气,心中虽然已有计较,面对这未知的前路,还是心有余悸。
他们就要出发了,他赶紧回去,将头发垂下,蒙住眼睛,在嘴里塞上白布,并自己捆绑住手脚。
不一会儿,柴房的门打开了,少女们一个个被那些怪物扛在肩上,送到了马车之上。林泉本就长得清秀,披上头发倒是有些像女子,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马车缓缓驶上大道。李初云从冥想中缓缓睁开眼睛。
“已经开始了吗?看来马上就要看见这伙人的庐山真面目了。我已经给晔哥哥带了口信,希望他不要喝酒误事才好!”她担心地想道。
她轻轻推开房门,清晨雾气正浓,原野一片寂静。晨曦熹微,如胭脂一般缓缓洇染着朦胧的世界。
门前已经不见了那穷酸秀才的身影,她只道是穷秀才回家去了,眼角却看见门外留有一封信。她心道这秀才果然不肯轻易放弃,于是不想去看,走出两步,还是忍不住拿了起来,拆开信封,不觉秀眉微皱。
只见她脚尖轻点,如轻云一般升到了楼顶,与初生的朝霞融为一体。
话说林泉这里,被绑缚着一路到得魔鬼林中。他悄悄将双手解开,一路上拆开《诗经》的竹简,扔在路上,作为标记,心道,朱诚老儿你可一定要跟着来啊!
林中树藤缠绕。成玄英从袖中拿出一个古旧的铜铃,轻轻摇晃。随着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起,马车前的藤蔓忽然朝两侧退去,前面出现两条路来。不知是什么机关。
马车选择左边一条,那些藤蔓又合上了,继续往前,接着又是另一条岔路,如此这般,林泉大急。不得不忍痛咬破手指,在竹简上记录下位置。
这行车的位置,在林泉脑海逐渐清晰,他约略有些熟悉。他忽然想起古书《风后奇门》记载了一个故事:古术士苏庆,请夏禹在都城建造九宫坛,以五数为中,戴九履一,右七左三,二四为上,六八为下,正符合这迷宫的走势。
古人云:原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此乃奇门遁甲较为深奥的一类,名唤鸟跌穴。外行人要想找到出路,那是难上加难,幸好自己做了标记。只是这树藤,也不知朱诚老儿他们对付得了不。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大山,溪水从石缝流出,就不见了踪影。可成玄英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林泉大惊,措手不及之下,抱住脑袋。谁知成玄英却从袖中掏出一枚符令,往石头抛掷而去。符令一碰见石头就燃烧起来,石头也转而消失不见,马车就这样安然驶过。
马车进入的乃是一个巨大的山洞,照明的火炬一字儿铺展开去,却都是浮在半空之中。上面黑洞洞的,不见有多高,下面都是板砖路面,而不远处就是一朱红大门,上面隶书“姑昧城”三个大字。
那门没人看守,此刻却“磴磴”地接连做声,缓缓打开了。
毫无征兆地,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随后喷发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一个瘦削黑衣男子,干褶的皮肤几乎贴在骨头上,从漩涡里走了出来,手里擎着一盏淡红色的灯烛。
成玄英下了马车,向那人恭恭敬敬抱拳鞠躬道:“见过使者大人!小人此次又带了一批好货,特来求见城主大人!”
他的嘴里发出如毒蛇吐息一般的喘息声。
“来吧,来吧…”它悠悠地道。随即像幽灵一般往前飘去。
虽然在洞穴之内,不知怎的,天山依旧繁星闪烁,应当是些会发光的石头。马车蜿蜒往下行驶,路灯的光芒,只照得清眼前一小块圆形的地方,一些没有叶子的奇形怪状的植物,发出或是幽蓝,或是暗红的光芒。
马车转过一处拐角,姑昧城古旧而宏伟的古代宫殿式的布局结构,在一片暗红色的灯火下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远远的灯红酒绿的闹市,火红的灯笼一排接一排,挂满了人潮拥挤的街道和朱楼的房檐。马车缓缓驶入车水马龙的街道,四周摆满了小摊,周围人的穿着亮丽的衣服行走在街道上,一切好似与人间的集市没什么两样。
可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生物虽然都是人形,但有的青面獠牙,有的长有尾巴,有的全身是毛,有的有好几只手脚。而摊贩之上,也不是什么绝味美食,摆着颗颗心脏,肝脏,一根根大肠似的的内脏。
就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一些人用刀子切来吃,看起来津津有味。也有些卖树皮干草一类的小摊,新鲜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吸引着吃草的妖怪。也有卖昆虫的,煎炸炒样样俱全。而街市上的车,却不是马在拉,而是土拨鼠甚至甲壳虫一类在拉着。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窗外掠过的妖界幻影,震颤着林泉这颗脆弱的心脏,让他既感到新奇,又十分害怕。与这些牛鬼蛇神为伍,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不久马车停在了一栋五层高的楼下,但见此处殿宇恢弘,比之城中其它地方,胜出不少。应当是统治者的居所。此刻前门除了他们,已经停住好几辆马车,还是那些青面獠牙的兽人,将姑娘们一个个往下卸。
林泉再次捂好眼睛,绑住手腕。任由兽人扛着。不知走了多久。室内衣裙沙沙作响。他渐渐闻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熏香,非同凡俗,与当日那云溪涧那位姑娘的熏香,或可一较高下。
不久她们的绳索便被一一解开。林泉举头四顾,但见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鲜红的地毯,古拙的画作,镶嵌着宝石的薰笼,不一而足,一整个宛如仙阙一般。
绳子刚一解开,但听得“嘭”的一声,朱灵凌空一脚,却是将那只解开她捆缚的妖兽,一脚踢飞了出去。妖兽偌大的身体,将一应珍贵的瓷器打了个粉碎。
“你们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碰本小姐。如今本小姐自由了,少不得一个个收拾你们!”朱灵刚摆脱束缚,得意地说道。她自诩从幼年时期以来,受过众多武林高手指点武艺,并不把众妖怪放在眼里。
“这位姑娘,此处乃城主府邸,不得造次。”众妖中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对她呵斥道。
“本姑娘偏偏要造次,你欲待怎样!”朱灵扬起了脑袋,对着她高傲地说道:“老妖怪,看招!”
说罢,便以极快的速度,使出杀招,直奔老人命门而去。
老妇人端地沉稳至极,朱灵的手刚刚触碰她的到身体,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擒拿绝技,将朱灵死死锁住。
“老身好言相劝你不听,我不管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是奴才,奴才就要懂规矩,像你这样以下犯上可不行,不教训教训你,只怕以后别人也都是这样。”老妇人严厉地教训道。
说罢,便要动作。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朱灵大惊。
“哎呦!”只听得一阵骨头的咔咔声,朱灵的手被硬生生脱了臼。
她疼得直皱眉头,脸上冷汗颗颗渗出,无力地摊在地上,被底下小妖拖了回去。
“念你这次是初犯,姑且饶你性命,若有下次,便立刻吊死在城外大树上。尔等可引以为戒!”老妇人对朱灵说道,实则杀鸡儆猴。
一时间众人俱胆战心惊,厅堂内更是鸦雀无声,一些人想要哭,也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再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林泉见朱灵着实难受,于心不忍,悄悄过去,替她擦了擦汗。
“这位妹妹,谢谢你!”朱灵有气无力道。她见此人眉宇之间颇为眼熟,不禁有了好感,好似疼痛也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