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吧。”宫卿虚弱道,看着外面高远蔚蓝的天空,大雁成群飞过,也不知卫青是何情况。
三个月后,时至腊月,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年氛围日浓一日。卫青辗转匈奴大半领域,杀虏数千人,班师回朝。行至半路,听说宫卿被母亲休回宫家,便日夜兼程。到得长安,不曾到宫见皇上,也不曾到家见母亲,卫青直奔宫家。
卫青身着铠甲,持刀带剑,头发凌乱,嘴角脸颊带伤,带着寒冬的肃杀,如煞神般站到了宫家的庭院。宫卿的继母、大嫂、二嫂吓得一声不敢出,这是那个年轻后生,又不是那个年轻后生。他们第一感觉就是:怕!此时,卫青的脸上全是杀气,极力克制才能不将面前这些人砍萝卜一样砍了。
看到这样的卫青后,宫卿支起虚弱的身体抱着他嚎啕大哭。
宫卿被卫青带回家。
卫青已是三个月不曾沐浴。宫卿侍候他洗澡,看着他脸上的伤,嘴角依然流血,似是伤口没长好,又似是冻伤。肩膀处还裹着棉布,打开后,看到一个窟窿眼似的伤口,已长好了一半,应是箭伤。皇上只看他杀敌的数量,卫家只看他未来的前途,群臣对他有期待有幽怨,而她只心疼他的不易。家国天下,他的累和伤都只能自己扛。
该如何和他说怀孕的事?宫卿发愣……
“卿儿……”卫青拉着宫卿的手轻声道,冬日暖阳从窗口倾泻而下,她柔软的小手轻轻穿过他的发丝,细细整理他杂乱的头发,轻轻按过他受伤的肩膀,她静静地,不问战场如何,也不问杀敌如何,却让他在心底感到了人生的安宁。战场,他不怕,血腥、杀戮、嘶吼……,他有身先士卒的勇猛,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有对血肉之躯为国而战士兵的仁慈。然而,他会累。心中的喧嚣已燃烧三月有余,他需要安宁。而宫卿,就是他心底的那片安宁,她在身边,便岁月静好。
宫卿倾身,环住卫青的脖子。她是一个溺水的人,手里能抓的唯一绳索就是他。好在她坚信绳索坚固,他早晚会回来。
“我有身孕了……”宫卿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三个多月了。”
“真的?!”卫青惊喜,回身看宫卿的肚子,当然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只是这个时间……”宫卿欲言又止。
卫青马上明白宫卿所为何意。
“当然是我的种。”卫青道。
“这个必然是。”宫卿理所当然道,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伉儿四岁了,四年都没有怀上,你出去征战三个月,正好就怀上,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宫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悠悠众口,他们怎么堵?
卫青沉思,他当然相信宫卿,出征前他们是没少折腾,再说伉儿也是成亲后两年多才怀上的。只是这众人的闲话,这个确是不好办,更怕的是有心人利用。
卫媪烦躁得很,儿子不问她意见,将她已休掉的儿媳妇领回。听闻征战回京,他第一件事竟是去宫家领媳妇,甚至连皇上都未见,更不要说她这个亲娘。三个月了,难道他就不担心这个老娘过得好不好?若不担心老娘,他就不担心儿子卫伉过得好不好?
提到卫伉,卫媪更焦心了。不知谁嘴贱,告知他娘回来了。如今正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得她的心啊更是七上八下的,如吊桶在井中哐哐左右敲打般……
卫媪心中苦啊,后悔没有从小将卫青养大,致使如今和娘不一条心……
卫青即便对母亲再失望,也不能不见母亲,况且还有事要说。
正在卫媪坐立难安时,卫青进来拜见。
“你还有时间来啊?你可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你可把宫里的皇后放在眼里?你把那个女人领回来做甚?……”卫媪的郁气一股脑儿地出了口。
然而,千军万马他自驰骋其中,这点气势对卫青来说,真的没有任何武力值可讲,他只静静地等待卫媪发泄完。
卫媪吼了半日,如急雨倾泻,可是落地却连半点声响也无,她怔愣,停下来看卫青,想是要确认面前这个是否是个活的。
“说完了,我也问您个问题,宫卿做何大逆不道之事,你要趁我不在家时赶她走?”卫青问。
“有何大逆不道?我过寿辰的时候……,我已大把年纪,还有几个寿辰可过?……”卫媪噼里啪啦又开始倒珠子,控诉宫卿如何故意让她的寿辰成为满京城的笑话。
“不就是个买肉饼家的?我们好歹是皇亲国戚,有那么多个有权有势的好姑娘排队等着你娶,你干嘛一棵树上吊死?连个妾室都不让纳,来家里都几年了,只生下伉儿一个孩子,我们卫家以后家大业大,人丁这么单薄哪里行?”
“宫卿已有了身孕,快四个月了。”卫青道。
卫媪怔愣一下,之后道:“你这出去三个多月,她就正好有身孕?几年都没怀上,正赶上你出去打仗,她就能怀上?”
“这有何奇怪,伉儿不也是成亲后几年才怀上的?我都和你说过是我有问题。”卫青道。
“正因是你的问题我才要问,她为何早不怀晚不怀,偏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怀?也不知是否我们卫家的种……”
卫媪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恐惧,从没有人用如此充满杀气的锋利眼神看她,而让人不可置信的是这个眼神来自自己的儿子。
“怎么……”卫媪嗫嚅道。
“母亲!您该庆幸您是我母亲,若有人再说类似的话,我保证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卫青厉声道,在府里,他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大家也都觉得他温和宽仁。如今,站在边上的两个丫头竟觉颈部冰凉,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这样的卫青,卫媪也是头皮发麻,杀伐果决,面前这个男人已不是那个年少无知的孩子,而是一个动则杀敌数千的将军。
“你们都退下!”卫媪一声令下,两个丫头抬脚就跑,似是在这个地儿多待一会儿就要命。
“孩子是不是你的我且不管,我只和你说实话,公主派人来传话,她有意下嫁于你,公主是我们的旧主,也是恩人,我已然应承下来,你看着办。”卫媪坐在那里,似是恢复了些许勇气和底气。
卫青惊,他曾是平阳公主的骑奴,就是随从外出的一个奴隶而已。如今她竟想要下嫁于他?他似乎是听到了古今天下最好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