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卿便让人过来传话，说是侯爷今日宫里有事，若有事必须见侯爷就明日再来。

郑大知卫青是不会见他了，也是，若是他，他不打人就算仁慈了，还能给饭？听闻卫青如今的夫人就是当日总护着他的那丫头，那丫头不好惹，身边总带着个大高个儿，是个哑巴，可是力气倒是很大，后来他们都不再敢在外面找卫青的麻烦。世事难料，若是当时他们能对卫青好一些，是不是……。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听信母亲的话，就是认为他是野种，欺负地理直气壮，也欺负得心底舒爽。如今……郑大心底懊悔不已，可覆水难收。

郑大望了望西沉的日头，他也该离开了。从平阳县到长安，赶着牛车，他走了几日，再回去又是几日。父亲的时日不多了，到时他若不在，父亲那点家产还不得被几个弟弟抢没？

“我要回去了，有几句话麻烦你和你父亲说说。”郑大道。

“什么话，您说。”卫伉道。

“你就说你爷爷生病了，快要死了，若他有时间，你爷爷请他回去看一眼。”郑大道。

卫伉迷糊，没太听懂，疑惑道：“可是我没有爷爷，我只有奶奶。”

郑大挠头，半天方道：“你就说郑季快死了，求他回去看看。”

“郑季是谁？”卫伉侧着头问。

郑大抚额，硕大的脑袋想了半天才道：“你父亲知道，你原话告知就行。”

郑大准备要走了，却很不放心，万一这孩子忘了或是说不全，他这一趟不白跑了。他想着便让人拿了笔来，写在竹简上才算放心。

迈出朱红门槛，再看看巍峨的朱红大门，郑大心下恍惚，半日繁华，如梦里走了一遭。

至晚，卫青方回。他脸色如常，但是宫卿仍从他眉宇间看出了不同。有谁是天生沉郁，有谁乐意谨小慎微，那只不过是生活在人心底留下的疤痕。

拦着男人精瘦的腰，宫卿在想着如何说今日之事才能不给他带来伤害，但是她想不出。无论如何，他有今日的骄傲，然那过去的不堪毕竟是不堪。虽可说磨难造就英雄，但磨难就是磨难，不值得赞颂。

良久，宫卿道：“晚了，歇了吧。”

卫青轻笑，她还是那么善解人意，不忍心伤他分毫，一如她从来不会说他们小时候的事，如今他哪有那么脆弱。他如今岂是一个郑大能伤得了的，他不想见郑大只不过是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吧了。

“他来做何？”卫青主动问。

“老爷子快不行了。”宫卿道，还好是这事，若是涎皮赖脸来拉关系要好处，怕是连她也要恨上郑家人了。至于“求他回去看看”的话她不会说，回不回去卫青自有定夺。

“没说想让我回去看看？”卫青问。

“他们想不想是他们的事，你若回去，我陪你。”宫卿道。

卫青突然就想起小时候，他们有一次放羊回家路上，正好遇到郑大和郑二，带着几个小孩儿。他们凭着人多想找茬，小丫头护在他前面，无奈郑大比他们高出半截，郑大一把扯开她到地上，道：“小丫头片子离远点，不然连你一起打。”结果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来，气势汹汹道：“你们敢打我，阿傻，快过来，给我狠狠地打。”后面的阿傻果然跑过来将郑大狠狠地揍了一顿，郑二他们则趁机溜了。从那之后，只要他和小丫头在一起，郑大他们看见就跑。如今他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他的小丫头却还是想将他挡在后面。

“他要看的可不是我，准是听说我封侯，他便觉得门楣生辉，他要的是这份荣光。”卫青道，眼底说不清的落寞，他被需要的从不是他这个人，不管是郑家还是卫家。若不是他有些荣光，他死在外面郑家人也许都不会过来看一眼。

这份荣光，他要给吗？

郑大回去后，郑季希冀的看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道：“见到人了，也当面告知他了。”郑季欣慰地闭上眼睛，却不肯咽气。直到几日后，有人送来一块墓碑。老头子坚持起来看了一眼墓碑的内容，晚间便合眼去了。

送完墓碑后，卫青收到消息，老爷子已去了，而郑大也没来报丧。卫青轻笑，心头却顿觉轻松，好似了了一件人生大事。

卫青惯于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对于主父偃，他每次都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朝堂之上能够力战群卿的人也只有他了。

主父偃道：“黄河以南区域土地肥沃，外有黄河之阻，蒙恬曾在此筑城以防御匈奴。若将内地省份的人口、粮食迁入此地，筑建新城，不仅可以扩展我天朝疆域，还可据此剿灭匈奴。”

皇上道：“众人有何建议？”

公孙弘道：“从内省运粮，劳民伤财，实在不可为。”

众人附和。

“汲大人。”皇上看向汲黯。

汲黯虽不喜公孙弘，但也不主张与匈奴为敌，“劳师动众以图不毛之地，臣以为不妥。”汲黯道。

主父偃道：“河套地区，北可引黄河之水灌溉，可谓沃野千里，岂能说是不毛之地？”

“太史令。”皇上看了一眼司马迁道。

司马迁刚游历学成归来，年轻气盛。他出列言道：“中国之人，安土重迁，若举数十万人口迁移，耗资巨万，致民怨沸腾。匈奴则不同，其人居无定所，随水草迁移。风调雨顺则居，缺水干旱则弃。河套区域虽可因河为田，然黄河以南大片地为荒漠，虽言广袤实为无用。微臣以为，举全国之力而占无用之地，实非明智之举。”

主父偃驳道：“中国人虽安土重迁，但若只是守着几亩薄田，和到朔方开垦大片良田比，要薄田还是良田，他们自会抉择。河套所以变为荒漠，是匈奴无人耕种，岂能说无用？且据河为险，可抵御匈奴侵入，非为无用，而是有大用。”

司马迁正待要说，皇上挥手阻止，对卫青道：“车骑将军，你说。”皇上已有些不耐。

卫青上前道：“微臣不懂政事，不敢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