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是阿池吗?
被她看着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正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胃一直不太好,有慢性胃炎,但最近痛得太厉害,所以来看看。”
胃一直不太好……
柳墨青飞快阖上病历本,去看他的名字,单轻鸿。柳墨青又看了看他的脸,这张脸确实很像,可是她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他是染天池的痕迹,估计他就只是和他长得很像吧。
柳墨青狠狠闭眼,知道了眼前的人不是染天池,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她又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笑了笑:“医生,我现在很痛,帮我开点止痛药吧。”
柳墨青低下头,镇定了下情绪,理智回归,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叮嘱道:“止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有慢性胃炎,还是需要彻底检查下,好好调理。我给你开点中药,最近不要太累,饮食忌辣忌冷,少喝酒,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要碰。”
“医生厉害,被你说中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的?”
柳墨青微侧过头,看着他:“大多数病人都是这样……”
单轻鸿笑起来的时候,原本有些冷意的面容逐渐开朗起来,下三白眼逐渐弯了起来,带着有些青涩的味道,笑得肆意盎然,柳墨青瞳孔明显收缩了下,盯着他一动不动。
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可是像得太真了,这是她时隔十年之后,看到的活生生的脸,若是他没离开,少年轮廓就会发展成她眼前的这张脸。她握住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疼,笔尖在病历上慢慢晕出一团墨迹。
“谢谢,”他扫了眼病历本,又朝她的工作牌看了眼,“柳医生。”
柳墨青张了张嘴,勉强说了声不谢。
单轻鸿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柳墨青枯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同事给她带来了盒饭,她才笑笑接过,稍微扒了两口。
来人关心道:“是不是旅游太累了?你这次回来后,精神头总是不太好。”
“没事的,谢谢。”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临走前主任把她叫住,说是过两天有个学术会议,要去隔壁梅市,让她准备点材料。
柳墨青一一记录下来,等到她把材料准备出来后发现已经是十点了,柳墨青叫了辆车,报了个地址后就走了。
柳墨青下车后,看着这周围的一切有些感慨,这里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除了当年事发,她躲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哭,不轻易落泪的自己似是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而自那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故地重游,思念带来的恐惧纠缠成一座密集的牢笼,让她无法呼吸。现在,原来的老房子都不见了,脏旧的街道被拓宽了,去年房地产拆迁,有关他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只剩下她回忆里的青瓦土墙。
柳墨青默默在街对面,找了个花坛,沿边坐下。现在已经夜深,所以车很少,偶尔一两辆车经过,她的眼里只有对面那片建筑工地,高楼拔地而起,脚手架层层叠叠,这个时间,那里依然热火朝天地赶工。
他家原来就在这里,父母离异后,母亲身体本就不好挨不过半年就走了,父亲据说在外打工时出了事故,也被老天收走了。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非常平静,父亲出事后,他赶着去处理后事。
那年是冬天,很冷,天还没亮,他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跑去车站送他,他还笑说,一回生二回熟。
她有些无语,他还嬉皮笑脸地说,小家伙,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她看着他,微微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轻声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如此。”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只知道,过了许久,他将她拉近与他的距离,将她的头抬起,替她整了整围巾,把她冻红的脸围得严严实实。
随后又把她的手塞进她的大衣口袋,笑道:“别冻着手,你这双手可是很珍贵的。你都敢为我离家出走了,我还挺感动,不过你还是快回去吧,别让父母担心。”
那次,他去了很久,第七天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地望着空空的座位。放学后,她第一次翘了杨琴课,偷偷摸摸地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那时候这里还充满着烟火气。矮房里住满了人,不进来根本想不到这么两排小破房,能挤下那么多住客。
柳墨青没来过这,第一次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楼道里黑漆漆的,每一个转角都堆满了废弃物。她也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只有一户户摸过去,走到二楼时,一楼炒菜的大妈扯着嗓子在叫骂自己家成天在外头鬼混的男人没出息,柳墨青立即低头跑开。
谁知一头撞上前面的人,柳墨青捂着额头,一股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冲鼻而入,头顶上的人破口大骂,话里难听的词汇大大超出柳墨青语文水平范围。
柳墨青低头道歉,只想息事宁人,可那壮汉非但没打住,看她一小女生,还调戏起她来。就在她困窘之时,身侧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迅速带进门。
那人开口说话:“是我。”
他的声音令她立即镇定下来,黑暗中一下子辨认不出方向,过了会,终于适应了昏暗的视线,依稀看到他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摸索着点灯,他发现她的异动,忙说别点灯,柳墨青顿住了按在开关上的手,心里犹豫了一会儿后将手抽回,慢慢摸索到他的身边。
柳墨青道:“我想看看你。”那人没回答,算是默认,柳墨青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她摸到一些未干的水迹,她明白了他为何不让她开灯,柳墨青将手抽回,一室昏暗,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
还是他先打破僵局,说道:“我记得,这个时间段,你不该是在杨琴课上吗。”他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但还是露出了些许鼻音。
“嗯,老师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上课,让我来看看你。”她撒了个谎,没说是她自己担心跑来的。
“你不该来此,过两天我就回校。没事的。”
她虽然不外向,不代表她就是个闷葫芦,不善言辞,而是她不知道此刻说什么话合适,这个时候她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她踟蹰了半天,鼓起勇气抬手,虚虚地将他环住。
她听到他低低的笑声的同时一滴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连带她的心也揪到了一起,要是往常,他一定小家伙长小家伙短,而他这回却说,等我洗把脸,送你回去。
他护着她离开老房子,到了外面,她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但这时,他已经神色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目不斜视,却嬉笑着说,小家伙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柳墨青将视线收回他把她送到家门前的小路口,他每次都只送到这里,他目送她回去,直到她进家门,他才离开。
这天,她依然独自往前走,她知道他还在身后看着她。然后,她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可她一回头,却见他一脸笑容,冲她挥手。柳墨青也笑了,转身回去。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柳墨青回过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触及心底那片禁区,谁知一开锁,那些过往如同雪花片一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柳墨青摇摇头,接起了电话接起电话:“依依?”
“阿墨,在哪呢,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火锅吗?”
柳墨青这一天都活的挺浑噩的,又整理资料许久,才记起与好友相约吃火锅。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一点了,她说道:“抱歉,要不下次吧,我今天真是忙,现在都一点了。”
“没关系啊,这才一点,夜生活刚开始,我不管,你一定要来。”
柳墨青起身,然后沿途打车:“好吧,等我,我在打车。”
“好的,你慢慢来,我到了,等你。”
挂了电话后好长一段时间柳墨青都打不到车,她给魏依依发了微信:堵得太厉害,你先吃。
那头回话:哈哈,柳医生,我已经吃上啦。
她先在手机上打车,发现打不到后就拦车,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实在太难打得到车,正在她犯愁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柳墨青以为人家要靠边停车,于是往前面走了几步。不料,车子也紧跟着往前开了一点。